第89章 失落(三)
不管外人如何唾他骂他，甚至气愤的拳打脚踢他，这一切他都能想得通。因为自己有负众望，把官没当好，损公肥私，弄权欺人，才被群众唾弃了。而自己家里人怎么能对自己这么绝情呢？自己违法乱纪为了什么呀？还不是为了一家大小日子过得舒服荣光吗？没有他的牺牲全家能安逸自在吗？而现在自己不慎落马，全家竟无一人可怜同情他，这被用刀活剐了他，更使他伤心欲绝了！早知如此下场，自己还挖空心思谋算个啥？唉，愚蠢呀愚蠢！
他正自在叶美惠的抽打谩骂声中忏悔着以往过错，一声苍老悲痛的怒斥把他的思绪中断了！他忙用目去细瞧，却是他老父马存正！
这马存正已是九十多岁的人了，亮光光的头，长长的霜雪胡须，一幅饱经沧桑的面容，细高笔直的身端，耳聪目明，虽然拄着拐杖，精神倒也充沛，浑身上下透着正气。
突然看到老父，又是在最没脸面的当口，马势财显得极为慌愧。他本想起身问候老爹，终因身子伤痛不支，只好躺下了，用泪汪汪的双眼看着年迈的老父，哽哽咽咽的说：“爹，你来了！我给你丢人了……”
他爹马存正“哼”了一声，阴沉着脸察看了一下狼狈不堪的儿子马势财，叹了一口气说：“先人脸让你丢尽了！没想我老了快死的人，却让你这不争气的儿尿了脸，死了在祖先那里抬不起头！你个不争气的，当初你当这官时，我千叮咛万嘱咐你，少胡张狂，手脚要干净，路走的正正的，为村里人把事做好，莫让人骂了先人。可你不听，嫌我烦，今天你……唉，我老汉上辈子亏了人，生了你这辱没祖先的孽畜！”
见老父老泪纵横的伤痛样子，马势财也悲从中来，忍不住用手抽着自己的脸痛哭流涕说：“都是我鬼迷心窍不听爹的话，落得今日下场，辱没了先祖，让爹爹没脸面，我该死我该死！”
一旁的叶美惠见此情景，怕老爹马存正年岁高迈，过分激动生出乱子，赶紧扶持老人坐下，递了一杯水让他喝着稳住心神，然后安慰说：“爹，你也不必同他这样人计较！你老人家又不是没教导过他，而他执迷不悟落得这个下场能怪谁去？你就全当没他这不成器的儿！他自己做的恶自己受去，你老人家千万没为他伤了身子骨，这可不值得啊！当初你见他路走歪了，斥责他，他高傲自大不听，你从此便不理他，离家自过自己的。你不要他一文钱，也不吃他一口饭，更不让他入你门，同他划的清清的，这个全村人无人不知。他今日没了脸面，村里人说他不说你，你又何必同这样失了人性的狗样人生气呢？你更不要过分责怪自己了，保重身体要紧！“
马存正听了儿媳妇的话，觉得是理，便用手擦了擦眼泪，喝了些水，平复一下气息，顺便又看了看不堪入目的儿子几眼，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拄着拐杖，有些摇摇晃晃的出了门。叶美惠见老爹要走，忙来相扶送他，老人摆了摆手不让她送，凄凄凉凉走远了。
叶美惠眼望着老爹走远了，不由朝屋里望了眼炕上的马势财，不知怎的，只觉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悲凉，使她不由潸然泪下，真不知走了背运后，日子将是什么样的！
人生就像二十四节气，人走了红运，就像立了春，天气越来越暖，百花齐放，鸟语花香，一派繁荣昌盛的景象；而一旦到了厄运，如同秋冬节气来了，柳败花残，草木凋零，满目疮痍凄凉无限。
而马势财的时运此时便进入了冬季，烦心事便接二连三的压在了他的头顶，使他这个大能人都有些透不过气了。他这时才明白，其实人称心如意有什么得能张狂的，不过天与时运罢了！
随着他的社会地位的变化，虽然第二天的日头还是同样的，但人们看到他时的态度截然不同了，再也不是和颜悦色巴结讨好了，全都是冷若冰霜幸灾乐祸的神情，足让他寒凉彻骨的了。难怪佛只信个空呢，只有这个空到头来才是个真啊！
他马势财不过是个凡夫俗子，没有去修得善果。他所炼就的本事无非是花花肠子怪心眼，虚伪是他的灵魂，舌头嘴巴是他的法宝利器。他用这个本事走红吃香着，竟自后来自我沉醉了，认为自己是救世的英才，伟大的不能再伟大了！现在当他重重的摔在了石头上，恢复了人的知觉，重新举目四望，才知他所治理的村子满目萧条，户户窘迫，只是自家在安享清福，大家都在活活受罪！回想自己以前无耻谎言，自称他是领头羊，只要跟他走，就能过好日子的堂皇承诺；如今看来竟是多么的荒唐和卑鄙无耻，枉让村里人信任他流血流汗了！
他虽然在心里有些自责和忏悔，但现实毕竟是残酷的，得势总比失势日子好过的没法比。他刚经受了倒霉事，还没喘口气缓过神，家里便出现了内乱，一下又将他推到了无底深渊！
这天夜里，马势财刚准备睡觉，他的二儿子有权哭丧着脸对他说：“我都走投无路了，你倒还睡得安稳！”
听儿子这话，马势财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未等他开口问话，老婆叶美惠急忙问：“又怎么啦？两口又拌嘴了？”
有权满不在乎的说：“不过就是醉了酒，打了她几下，她便照例跑她娘家去了。往常去一半天就主动回来了，这次竟然七八天不见回来，我便去他娘家叫她。她娘家妈竟敢对我破口大骂，将唾沫吐在我脸上，他爹也竟然扇我了一耳光，全家口口声声要和咱家断了关系，一致支持他女同我离婚！好我的爹妈呢，你们看咋办吧？！”
马势财闻听儿子有权又撒酒疯打媳妇，生气的说：“你狗日的不务正业，就会喝酒打自己媳妇！”
有权见他爹骂他，很是不服说：“这岂能怪我？都是你的毛病！你在村上当个官，想坐的稳，同上面人泡在酒里。村里人怕得罪你日子不好过又送你酒喝，你喝的醉醉的同我妈生了我！酒鬼生的种咋能不喝酒？你不从自身找问题倒怪了我？这下好了，你醉薰薰的掉到沟里了，连累的我也要让老婆蹬了！你明天让瓜路娃去瞧瞧，看先人坟哪里冒了气，咋倒霉事都聚在一起了！”
听着宝贝儿子的这些话，马势财嘴都气歪歪了，没想自己当官贪来贪去，竟养了一群酒囊饭袋，不中用的蠢货害人精！他耐着性子，尽量和气的对儿子说：“有权，你要听爹妈话，明天我托人把你媳妇叫回来，你再不可吊儿郎当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了，要好好过日子。爹如今不比以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人情冷暖，也没人愿为爹再当马前卒了，爹再也不能事事罩着你，为你遮风挡雨了，以后的路全靠你了！”
谁知这般语重心长的话，儿子有权听后却责怪说：“爹，你这是把我哄到半山腰，自己图轻松撂挑子呀！难道你不当官了，连儿子也养不起了？当真你像大家说的那样，除了会以权谋私，啥本事也没有。如今看来，果真这样，你没了权位，还不如咱村软蛋呢！你真是害苦了我，我还不如有个平头百姓的老爹呢！虽是苦些，却不会惯成一身坏毛病，也许好歹还有个自谋生路的本事。爹，都是你害苦了我，你要对这一切负责呢！明天你把我媳妇叫不回来，让我打了光棍，你的晚年也甭想安生过！”说完这话，马有权看也不看他爹妈一眼，甩袖而去。
唉，这真是养儿养了个爷！千恨万恨，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儿子日子过不好，自己心里会不安，更会痛的滴血流泪，谁让自己把他带到尘世上来呢？儿子说的对，自己对自己所作所为要负责任呢！做为爹妈，谁愿看着儿子打光棍？自己豁出去老脸不要，也要帮儿子把儿媳妇叫回来，让他们和和睦睦过日子。
但此时他心里清楚，现在自己走霉运，今非昔比，直然去亲家母家里恐怕她连门也不会让他进，有可能不仅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还要被骂个狗血淋头呢！
虽然自己是将脸已丢尽的人了，脸不脸的无所谓了。但想想还是谨慎为妙，不要抱起木炭亲嘴，以免碰一鼻子灰，使原本就没脸面的目已，更加难堪的不人不鬼了。
不能亲自出马，就得找个妥当人帮忙去办理这事，而眼下自己成了臭狗屎，谁肯替自己把儿媳妇叫回家来呢？
他把这全村人思量了个遍，觉得李智胜不管从能耐本事还是气度品德上绝非常人可比，若托他去说和，儿媳妇家肯定会卖个人情给他的。
况且他自信的认为，即使全村人舍弃了他，李智胜也不会抛弃他。因为从小到现在，自己就从没感觉出，他对自己不好的地方。自己的身子能一向健康精力旺盛，还不是多亏了他送自己的黑药丸吗？他可是一心一意盼自己好的人呢！如今自己托他把有权媳妇叫回来，他能不帮这个忙吗？
于是，马势财信心满满的去了李智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