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认爱
狍子岭最好的岭尚大酒店门口停着至少三辆旅游大客车。
318 房有一个大阳台,景观开阔,正对着狍子岭的高山雪道。“这个酒店的房间讲究啊,还配个电脑!”利昂在大床上颠了几下说。
卓玲没接茬儿,这应该是周至皓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他们了,然后跟两个孩子挤到一个房间了。本来想进房间放个行李就去雪场,利昂却说早饭吃得太早,已经饿了,不如吃完午餐再去。卓玲一看才十点半,完全可以滑一个小时再回来吃,到这里来,就应该抓紧时间玩。利昂不高兴了,说自己感觉已经有点低血糖了,这种情况下滑雪怕“万一一头栽下去小命不保”。卓玲不明白他为什么非得要来,可如果自己去滑雪又好象不关心他似的。
餐厅里没有客人,叫了好半天才出来一个服务员,说十一点才营业。二人重又回到房间。卓玲走上阳台,眼前山峦跌宕,白雪和深褐色的树木构成了一幅山水画卷,一个红色的身影从山顶俯冲下来,在一片素淡中画出优美的弧线。
“你怎么不高兴了?”利昂在她身后问。
“没有啊!”
“我看你也不说话,宁可在外面冻着。”
“我看滑雪呢,刚才有个穿红衣服的人滑得特别好,可能是个专业运动员在训练。”
终于等到餐厅营业。卓玲二人是第一波客人。
利昂点了葱烧鹿筋、飞龙汤和一屉八鲜野生山菌蒸饺,卓玲一看菜单上的标价,鹿筋一百二十八,飞龙汤七十八,一屉蒸饺三十八。“周志皓特地推荐说这里的蒸饺好吃。”他补充了一句。
卓玲问一屉多少个饺子,服务员说二十二个,个头挺大的。卓玲沉吟了一下, 点了一碗米饭。
“你不点菜?就一个菜?”
“我觉得差不多够了,东北菜码大。“
“周至皓说,用房卡记账,他统一结算。”
进酒店之前,周至皓跟他们打过招呼,说因为每个人的作息时间不同,大家也都想悠闲一点,所以就不统一用餐了,自己吃自己的,到餐厅出示房卡签单。卓玲明白利昂的意思,占便宜的时候,他向来不会手软。
“菜挺贵啊!”她小声嘟哝一句。
“哪个景点吃饭都贵,东西往山上运,成本高,你看看,炒木耳白菜片还二十八呢!到山里了,肯定要吃野味啊,其它那些东西在哪儿不能吃!”
“我知道,不是点了嘛!”
“你今天怎么老是别别楞楞的?”
她努力笑笑:“咱下次别点那么贵的,虽说人家请客,但我们也别像吃大户似的,人家钱也不大风刮来的。”
利昂不吱声了,两手抱在胸前,面无表情。
浓油酱赤的葱烧鹿筋上来了。卓玲有占傻眼了。不是北方标配的大盘子。白色四方的中号粗陶碟子,一团晶莹的泛射着油光的鹿筋聚在碟中央,上面点缀着几片香菜叶。飞龙汤则是一大盆,足够六个人喝的。卓玲将落在盆底的飞龙肉捞到利昂的汤碗里,然后自己盛了碗清汤,小口抿着。利昂的表情依然像一块待雕刻的石板。她有点后悔,自己不应该乱说话,过后偷偷把账单付了就是了。
“你自己点个菜!”当卓玲试图夹起一小块鹿筋时,利昂突然喝道,同时将碟子拉到自己跟前。卓玲吓了一跳,随后是强烈的委屈,但一想还是别惹他好, 影响心情不说,也让别人尴尬。
“熊样儿的!”她努力笑着说,然后盛了一勺汤浇到饭里,大口吞了下去。
利昂还要睡个午觉,卓玲谎称要出去看看儿子回没回来。
此时,餐厅里人声鼎沸,全是旅游团的人在用餐。卓玲四下瞧瞧,没见周至皓和两个孩子,他们应该还在滑雪,她急忙掏钱买了单。刚出餐厅,只听身后一声“妈妈”,扭头一看,管毅彤热气腾腾的红脸蛋已经扑面而来。他身后是扛着滑雪板的李名轩和杨军十一岁的儿子杨海隆。
“妈妈,我都会滑雪了!”他兴奋地说。
“这么快?”
“嗯,不信你问李名轩。他是我教练,滑得可好了,他还有自己的滑雪板!”
“他已经会滑雪了,明天会滑得更好!”李名轩佐证道。
“没想到李名轩的滑雪水平这么高啊!”
“我每年都跟我哥来滑雪。”李名轩现出自豪的神色。
“妈妈,这是李名轩自己的滑雪板……”管毅彤又说了一遍,意犹未尽的样子。
卓玲明白儿子的意思,“等你学会了,我也赞助你一套。”
管毅彤热烈地欢呼一声。
“你们饿了吧?周叔叔还没回来?”
“在后面。”
卓玲下意识扭头,一下子被 shock 到了。
扛着雪板和雪杖的周至皓和一群年轻人说笑着走进酒店。瘦高的身材和英气勃勃的火红色滑雪服让他的身姿更加耀目。
“玲姐,怎么没见你去滑雪?”
她迎上去,看着他胡茬儿上的小冰球融成水珠。从他脑门上的护目镜里看到一个身穿肥大厚实羽绒服、身材比例严重失衡的中年妇女。
下午,卓玲第一次穿上了滑雪板。即使在几乎没有坡度的初学者场地,还有一个教练小伙搀扶,她仍然东倒西歪。
这时一个红色的身影闪到近旁,“玲姐,我可能说的不够清楚,你到餐厅点餐用房卡记账就行了,记账,不要自己付钱!”
还没等她答应,身体已经完全倾倒在年轻教练的怀中。
第三天晚上,也就是在狍子岭住的最后一晚,周至皓请大家到镇上的农家乐聚餐。两张大炕,三十多人围着四口热汽腾腾的大铁锅,开盖子前的仪式感很足,管毅彤和李名轩在饭庄外面放鞭炮。炮声响起,倒计时结束,四口大锅掀去锅盖,热气直冲天花板,众人欢呼,顿时,筷子和酒杯飞了起来。男人们拼酒猜拳,疯到了一起。卓玲不喝酒,便和坐在右边的妮子畅聊起来。来狍子岭的路上,卓玲知道妮子也是医大毕业的,比周至皓小一届,但二人同龄。杨军在银行工作。卓玲还以为周至皓是先认识妮子的,然后才认识的杨军。
“小志以前是我们医大的校草,好多女生暗恋他,那时我们都认识他,但他不认识我们。他跟杨军是高中同学。”妮子说。
卓玲注意到,杨海隆叫周至皓“干爸”,周至皓也是一口一个“儿子”地叫杨海隆。
“他可喜欢我儿子了,小时候见到了就不撒手,总让我们把儿子‘借’给他几天。杨军说,不借,自己生去。唉,他跟小茹这么好的基因,不生个孩子真是浪费!”
妮子是个开朗又健谈的人,给卓玲留下特别好的印象。
卓玲因为白天在雪场滑了一整天,运动量过大,吃饭的时候,她已经有点撑不住了,好想在暖乎首的炕上睡一觉。一回到酒店,她赶紧冲了个澡,头发都没完全吹干便上了床。似乎是睡了好长时间,她被利昂推醒了,以为到了早晨,看手机,才十二点多。
“这呼噜打的。”
“可能是太累了,把你震醒了?”
“把冬眠的熊瞎子都震醒了,我还能不醒!”
卓玲翻个身想再睡,但利昂却像来了聊天的兴致,东一嘴西一嘴地说着。除了第一天不愉快的午餐外,他此行玩得很开心,虽然没滑雪,但穿雪板拍了不少照片,估计是要向别人显摆一下。
“周至皓这小子不是一般人才啊,一看就机灵,智商高有眼光,什么来钱他干啥。边贸火的时候他在俄罗斯倒过钢材木材,房地产好,他就开始倒腾房子。听说他北京上海深圳香港都有房子,而且都好几套。”
“你怎么知道的比我还多?”
“我在小木屋喝咖啡的时候,正好遇见他公司的一个员工,就聊起来了。估计呀,他的钱得比我多。”
卓玲心中暗自好笑。利昂是个非常爱攀比的人,他八十年代末去澳洲时,中国人还非常穷,他的印象几乎停留在此,每认识一个中国人他想到的第一个问题都是这个人有多少钱,如果人家钱比他多,就会被他认为是富人。卓玲不想谈论周至皓,她怕利昂是假装无意地试探她。
“他女朋友据说长得很漂亮,而且在法国留过学……”
“嗯,的确,气质特别好。”
“那年头能出去留学,了得吗?估计他女朋友家里也得是做生意的或干部,条件那么好,找个大款手拿把掐吧,说明啥呢……”
“嗯?”
利昂自问自答:“说明周至皓更有钱,不然腿那样儿,光用爱情能拴住女人的心?”
他衡量任何事情的标准就是钱。
“他们两个人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更容易玩腻了。”
“再睡会儿吧,困。”她的确很困。然而,利昂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立马睡意全无。
“我想和周至皓聊聊。”
卓玲没有马上反应,她还是装着已进入半睡眠状态,实际是在猜他找周至皓是什么目的,自己如何应。
利昂推了她一下,“我们可以跟他合伙做生意。”
卓玲慌乱极了,他真不知道自己从事的职业只应该找个臭味相投的人合伙?“他不可能做那种生意!”
“哪种生意?我说做生意就非得是开按摩院?买块地共同开发不行吗?开旅行社不行啊?”
“明天回家后再具体聊这事吧,太困了。”卓玲知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拖。明天吃完午饭后他们就往回返了。
“明天回家后再具体聊这事吧,太困了。”卓玲知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拖。明天吃完早饭后他们就往回返了,在回到家之前,不能让他和周至皓单独见面。
“你紧张什么 ?”
“你神经病!大半夜的,先睡觉吧!”
“你是怕周至皓知道你在澳洲是干啥的吧?”
“他知道也无所谓,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我就说,男人其实根本不再乎这些,没一个例外的,要找玉洁冰清的男人得去幼儿园!谁见着钱不想赚呢?而且,又不是说让他投资这方面的生意,老单的那块地,跟他一说肯定有兴趣,而且可以把那块地旁边的也买下来,成片开发成华人小区,中国人就喜欢买房子,稳赚!这个项目要是成功了,我们也转型当地产商。”
男人耽于幻想的时候连语气都是一样的,这会儿的利昂和管立强的相似度极高。
“等回去商量一下,你再问问老单那块地周边是个什么情况,你跟谁谈投资还不得有个计划书之类的。”卓玲还是采用拖战术。
“你 xx 真能扯,计划书都整出来了!你这样还能干点啥?回去的路上,就跟他谈这事,我看开车那个,杨军吧,他家应该也能有点钱,他媳妇又爱买房, 说不定感兴趣呢!”
只要嗅到钱味,利昂轻易不会放弃的。
“这样吧,先不要提这事了,等我探探周至皓的口风再说。车里面,也不是谈事的地方,要是你提出来,人家却没那个想法,气氛多尴尬,躲都没地方躲!”
“那有什么尴尬的?对商人来讲,处处都是生意场!”
“等回家以后再说吧。”卓玲语气坚定地说。
“如果,他肯投资的话,你的房子也不用卖了。”
“睡觉吧!”
虽然闭着眼睛,但她能感觉到利昂的沮丧。
“你爱上他了吧?”他突然问。
应该撒个谎说“没有”,可他是她生命里遇到的最好的男人,她为什么要否定呢!卓玲笑笑:“哪个女人能不爱他呢?”
“上没上过呢?”利昂用轻佻的口吻问。
“要是上过了,我会带你一起来吗?”
“搞半天才是个单恋?”他似乎一点没生气。
“人家有女朋友,非常相爱。再说,我配吗?”
“千好万好也是一个残疾人。”
“他用自己的优秀弥补了。”
“哟哟嗬,他用自己的优秀弥补了,”利昂模仿着卓玲的语调,“爱成这样了都?你是报复我吧?”
“没有。就是爱他!”
卓玲从来没想到自己掖着藏着的秘密,第一个知晓的人竟是利昂。除了轻松以外,还有心生勇气的自豪感。
对周至皓,她只是想看到他,像看平行世界里的一个赏心悦目的偶像,少女时代她都没敢做过白马王子的梦,现在这个岁数更不会做,即使周至皓少半条腿,她都高攀不起。
“行,咱俩也算打个平手,我找了一圈的女朋友,都没成。你单相思,妾有情郎无意,跟别人还是不好使,这辈子我俩就得绑一起了,谁也别嫌弃谁。乖,睡吧!”利昂语气里充满原宥。
利昂打了几声呼噜之后,突然又醒了:“周至皓也是个玩家,跟女朋友处了有二十年了吧?不结婚不要孩子……所以,你就是被他上了,也没用,上床以外的事就别想了。人家活得通透,只吃喝玩乐,游戏人生!”
洗手间的灯没关,从门缝里透出的光像一把冷刃,划开她的记忆,让悉尼的所有夜晚倒灌进来:走廊窗子上轻轻的叩击声;隔窗相对的两张面孔;被爱情惊动的心跳声;门和地面之间那道窄窄的光带……
卓玲只能半张着嘴呼吸,任泪水和清涕静默横流,让胸膛里的哽咽慢慢消融在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