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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天意弄人:所爱的远在天边,所厌的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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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玲从洗手间出来时,儿子房间的灯已经熄了。

    管立强光着上身躺在大屋的床上,被角盖着肚子。两只并排的枕头。卓玲一下子连打量房间的兴致也没有。家中特有气息又扑面而来。

    儿子还没出生,管立强就病了,肺部做了手术,从此,除了做爱之外,任何体力活儿都干不了,也再没挣过一分钱。那时,他们租的房子只有十二米,与人合厨,在这局促的空间里,最常见的情景就是管立强躺在床上,肚子上架着一台周林频谱仪。破旧的铁床边是更破旧的木椅子,那也是三口人的饭桌,上面放着管立强吃剩的饭菜。每晚下班回来,饭菜发酵味、人体气味和周林频谱仪放射出的热量嗡嗡地搅在一起,在卓玲的脑海里形成一个词:腐朽。

    “我想静一下,”卓玲说。

    “哦,我要打呼噜你就推我。”他在装傻。

    她直接挑明了,“要不,我把彤彤叫到这屋睡?”

    管立强腾地坐起,卓玲仿佛听到周林频谱仪掉在地上的声音。什么声音也没有。管立强飞快地将衣服被子枕头卷在一起,夹在腋下,他想用速度和沉默来维护自尊,或表达受伤之情。走到门口,他停住了,直视站在衣柜旁的卓玲,眼中闪烁着期待落空的耻辱与愤怒。

    好半天,卓玲的心跳才恢复正常,将门反锁上。怕再刺激管立强,她动作极轻地打开衣橱,可还是弄出点响声。里面没有被子。有一条毛毯还没开包装。毛毯很大,卓玲把床单掀开,毛毯的一半当褥子,一半当被。关掉台灯。总感觉门缝儿在黑暗中眨动着。“什么时候是头儿啊?”她想,刚恢复正常的心跳又异样地狂乱起来。

    天呐,我该怎么办?上天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爱的人远隔万里,不爱的却近在咫尺!

    海滩上,有人用英语喊着什么,然后人群开始奔跑。只有卓玲注意到月亮的异样,“月亮是假的!”她拼命想告诉别人,但发不出声音。静谧的海滩,岩石上的草在飞,金黄色的粮食铺在道路上。她这才发现手里的麻袋不见了,怎么办?虽然她不知道奔跑到哪里,可是没有粮食吃怎么活!当她试图脱下衣服装米时,激醒过来。可能跟饥饿记忆有关,焦虑的时候,她就容易做这样的梦。嗓子疼得火烧火燎。床头柜上有一个保温杯,装着满满的热水,她也不管是不是管立强用过的杯子了,拿起来猛灌几大口。此时,睡意全无,她干脆起身下床。拉开窗帘,月色天浓,窗台上附着一屋白霜,带着尘埃落定的死寂。突然,她想起刚才梦里的是珀斯的海滩,内心的疼痛不是天崩地裂般的,而是被慢慢剥蚀。很清醒的慌张。波纹在向外扩散,逐渐远去。

    她终于盼到儿子起床。

    分别五年多,他足足长了二十多厘米。她错过了儿子最突飞猛进的发展期。卓玲让儿子坐到床边,拉住他手细细打量,似乎要弥补昨晚对他的冷落。“想妈妈了吗?”

    “想了。”

    “妈妈最想的就是你,刚去澳洲时,我只要看见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眼泪就止不住了。看到美丽的风景,我就想你要在身边该多好!”

    “嗯,我知道。”

    卓玲不住地抚摸儿子的头。二十多厘米,她错过的一段空白,不知用多少爱可以填补。

    “想吃什么,妈妈晚上给你做?”

    “那我们去吃肯德基好不好?”

    卓玲拍拍儿子的脸蛋说,“依你这一次,那东西不能总吃,垃圾食品。亲妈妈一下!”

    管毅彤只是羞涩地笑。

    “快点啊,亲妈妈一下。”

    管毅彤猛地亲了卓玲一下,转身就跑。

    听到管立强出门的声音,卓玲才起床。餐桌上放着两根油条和一袋豆浆,显然是留给自己的。油条炸得不错,看色泽就知道蓬松酥脆程度。利昂也吃这一口,珀斯的家还有一口专门油炸锅。一根油条下肚之后,她开始里里外外地打量起自己的房子。房子是一楼,朝南。当时管立强主张买十楼以上,不挡光,电梯房还是越高越好,但卓玲还是决定买一楼,她不知道自己能在澳洲待多久,若被谴反了,一楼的房子可以当门市,以后自家开个小发廊或卖火车票什么的都行,也好出租。管立强虽然生气,但还是听从了。小区不大,开发商也没什么名气,只有五六栋楼,居民有限,在这儿开店的唯一优势就是不用支付房租。管立强早已抱怨连连。站在阳台向外张望,虽然楼间距不算太小,但光线偏暗,可能下午会好些?两室一厅双阳台,建筑面积九十多平米,实用面积也就六十米。没办法,北方的房子,尤其是电梯房,三分之一被公摊掉了。客厅有些狭长,宽度不够,墙刮大白,吊了顶,卧室是复合地板。床头柜上摆满药瓶,卓玲扫了一眼,都是维生素和鱼油一类的保健品。她最满意的是厨房,够大,即使再添置些小电器也摆得下。

    虽然是普通装修,可毕竟是新的,地板和家具的光芒疑似华贵地闪烁着。卓玲心中马上有了数字。无论如何,装修家私绝不值十万。为了这个房子,她汇给了管立强三十万。管立强说一分也没剩,买房十九万多,装修和家电花十多万。我也添了点钱,他说。他多年不上班,钱哪里来的?

    到澳洲的第二天,卓玲就开始给崔宇打工了,她一天也不敢歇。办理商务签证时,中介答应可以在三个月后为她将商务签证改成工作签,为此,她特意考了个厨师证和中医按摩师证。来悉尼机场接她的人就是崔宇。第二天早晨,崔宇开车将她拉到郊区的一处刚完工的住宅小区,为已经装修好的连排别墅做清洁:冲刷外墙、门窗,清除庭院的垃圾等。

    崔宇给她每小时十一澳币,每天工作基本上从早上七点到下午五六点钟,偶尔时间更长。回家后还要自己做晚饭。前四个多月,卓玲没休过一个星期天,好在她以前干过体力活,愣是顶下来了。在澳洲的艳阳下,即使脸上蒙着纱巾,皮肤也从小麦色变成刚果黑,从内到外都是名副其实的“黑人”。她挣的每一分澳币都是“管毅彤牌”的。一天下来,她想,儿子这个学期的杂费挣出来了;十天下来,她想,儿子这个学期的学费解决了;一个月下来,她想,只要这样干去,用不上两年,儿子就能住上自己家的房子。

    现在房产证上的名字是管立强。

    窗上的水气一点点融掉,玻璃透彻起来。尘埃在干燥的空气中飞舞。

    卓玲想应该和管立强和平想处,以便尽早把房产过户到自己名下。买房前,他是签字画押了的,只要卓玲回来,就把房产证名字改过来,在这种情况下,卓玲才将买房钱汇了过来。世事难料,万一他变卦,那麻烦就大了。最棘手的是,她无法把态度调整到去澳洲前的状态,那时多少尚能敷衍。现在可不行,别说一块睡觉了,就是被他碰一下都不舒服,要命的是管立强仍然把她视为合法妻子,看昨晚上的情况,只要住在家里,就得被他骚扰,如果生理上不配合,他恐怕不会那么轻易将房产交还给她。

    卓玲预感到,将和前夫有一场硬仗要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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