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柳梦梅独白1
终于,我成为了新科状元。我与丽娘也奉旨成婚了。
岳丈勉强承认了我们的婚事。我也只好勉强认了这个岳丈。
我与丽娘的旷世奇缘四海传颂。年轻的姑娘后生们一个个都希望天赐个“杜丽娘与柳梦梅”这样完美的缘分给自己。
我那个美梦成为了现实。
可是。我却迷茫了。
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我与丽娘,梦里梦外,三年有余,终于走到了一起。
穿越了时间与空间,穿越了人间与地府,经历了那么多的激荡与波折,然而岁月……终究要平淡下来……
岳父不喜欢我。甚至厌恶我。这也难怪,那时丽娘让我去寻找岳父时的场景我如今还历历在目。
我穿越战火纷飞的地界,花光身上的盘缠,一身体面的长衫也变成了破衣烂衫,吃不饱饭,睡不着觉,九死一生。
可是等我找到岳父时,他正在豪门大院中办他的庆功宴。
他难道看不见路边的冻骨,看不见饥肠辘辘的百姓。
如今想来,翁婿不和的源头,都来自于我那无法自制的愤懑情绪。
当时如若按我本心,我定扭头而走,不齿那达官显贵威风做派。那时我还不知自己即将成为状元郎,我卑躬屈膝去敲门叩拜,只是因为我心中爱着丽娘妻。
哪知,那杜宝竟对我极尽羞辱。先是用点散钱打发我这个叫花子,后是对我的话嗤之以鼻,百般嘲弄。
我说我帮丽娘来寻他。他说我是江湖骗子。
我拿出丽娘的自画像,他说我是掘墓贼。
我说我与丽娘结为了夫妇,他将我吊起来拷打。
直到黄门官儿找上了门,说我是新科状元,他竟仍不罢休,将我一纸罪状告到了皇帝案头。
如此种种,士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我也告他。在金殿之上,与他唇枪舌战,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我讥讽他,退兵靠的是哄好了李全的老婆,胜之不武。
我指控他,女儿死了他不去奔丧,还私建庵观。
我怒骂他,嫌贫爱富,不分青红皂白就拷打钦赐状元。
我骂得酣畅淋漓,释放了压抑许久的怨气。
我站在人性的至高点,靠着爱情的支撑,抒发我刚烈的性情。
如今回想当时种种,我才能冷静的意识到,我将自己卡在了对峙对立的齿轮中,难以脱身。齿轮不停的运转,将我那时的决绝和报复一遍遍增强,一遍遍往复。
我陷入了那一刻酣畅淋漓之后带来的无尽后果中,我如今的日复一日都像是钟摆一样精确无误的重复对我的报复。
说实话。我后悔了。
我是个状元郎,我也入朝为官了。可是我岳父是个恨我入骨的丞相大人。
我当时的冲动,给我自己背上了沉重的壳,逃不掉,也卸不下来。
我用他女儿的死来控诉他,我讽刺他不为女儿奔丧。可是那几年他在为国征战。
我用他的荣誉来控诉他,说他胜之不武,可是他的计谋解决了淮安大患,将和平还给了百姓。
我用自己的遭遇来控诉他,说他嫌贫爱富。可是换了谁也不会相信我是一个死去女孩的夫婿,那杜宝更无从知晓我的身份,我的贫富,我所言的真假……
所以,那一场金殿上的闹剧,使我成为了一个永恒的笑柄。
丽娘的父亲与我,虽场面上是岳丈和女婿,但私下里毫无交集。在官场上,他从不提携我,我也从不求助于他。
更何况我状元郎身份,也被同僚们日复一日的质疑。
那兵荒马乱的时候,只会鉴宝和空谈的苗大人筛选出来的状元郎,怎么看都镀着一层虚假的颜色……
没有退路。
功成名就、入仕为官是我一生的追求。
可是也看不到未来。
一个幼稚无知、没有人脉,靠爱情上位的状元就是“可笑”的代名词。
我想“无妨,无妨,我还有丽娘。”
可是,在那兵荒马乱的一天,我焦心等待放榜,丽娘却哭闹着让我去战场寻找他的父亲……
这成了一根刺,悄悄扎在我的心中。
我爱丽娘,可是我想,丽娘也许并没有那么爱我。不然,她怎么舍得让我舍生寻父,怎么能那么决绝将我推向危险之地……
不过,即便经历了那些坎坷、危险和羞辱,即便事态坎坷,百转千回,最终全家团圆,我也成功入仕。
我想,我依然爱着丽娘。
我一贫如洗。我接受了岳父给我们的小宅子。我如若孤身一人可以忍受贫寒和陋室,可是丽娘是大家闺秀,十指不沾阳春水,我一个新科状元没道理让妻子陪着吃生活的苦。
对丽娘妻来说,这个宅子太小,也太旧。没有后花园,没有亭台楼阁,没有小桥流水。吃穿用度也不似从前,车马仆从也今非昔比。
我想,丽娘是因为爱我,所以默默忍受了这些变化,我心存感激,也默默住下,忍受了岳丈的鄙视菲薄。
激荡与波折已然过去,日子渐渐平淡了下来……
有许多当年我以为能在心中永存的珍贵东西竟有些残缺,很多我之前无法预料,毫无浪漫可言的事走进了我与娘子的日常,新生成很多我在年少轻狂时无法意料的悲欢。
习惯,是最难医治的病症。
我的自负,我的耿直、我对自己羽毛的爱惜,如今成了我最大的病。
官场上的我,没什么好学的,我只要记住每一个教训,每一次失败,每一撇冷眼……总有一天,我能学会抑制自己的绝望,我柳梦梅也可以绝处逢生,在这个诡异的地方站稳脚跟。
到那时,我再给娘子一处属于自己的宅子,光鲜亮丽的家具什物,姹紫嫣红的大花园,很多春香那样伶俐漂亮的小丫头……
丽娘心中那些向往和理想的东西,我都会让她得到。
现实的幸福和快乐,到那时才不会显得廉价和微不足道。
我再去与娘子说“小生那一处不寻访小姐来,却在这里”,才能换得娘子一展笑颜。
到那时,我再去找回自己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