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丽娘独白3
我终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这是我最大的变化。
上一世如果我想通这个道理，那我便不会将自己逼入绝境。
我回忆起我为自己画像的那一刻，那镜中的自己，病入膏肓，神情呆滞，目光空洞……是什么将自己折磨成那般模样？爱情求而未得么，可是我并未去寻觅和追求。父亲的失望冷漠么，可是我并未去辩白与争取。
一个梦就让自己香消玉殒这种事，发生过一次就足够了。
所以，当我在梅花观中见到了痴痴呆呆对着我画像“姐姐，仙女”叫唤的柳郎时，我不再羞怯，犹豫，忐忑，半推半就，若即若离。
我的就是我的。
老天爷给我的机会我再也不会错过。
我与柳郎是有缘分的。姻缘簿中写的明明白白。
如今我也知道，我离开阎罗殿时，柳郎赶考途经至此。他心中惦念自己梦中那位梅花树下的女子。在我梅园中，见到我的画像又心生欢喜。待我夜半敲门投怀送抱之时，柳郎也便欣然接受。
柳郎是位多情公子哥儿。不论他是个落魄公子还是状元郎。
而我呢。我与柳郎梦中之欢，如今想来还面红耳赤，因伤情郁郁而亡也算离经叛道，尚未还阳便与柳郎夜夜相会，举止无状。
我心中明白，是因那姻缘簿中不但表明了我二人的姻缘，也表明了柳郎就是状元郎的响亮身份。这个，我很在意。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至情，总有源头。至爱，也有起因。
冥冥之中，我们都被命运引导着，我们走过的每一条道路最终都会归集到那一条注定的归宿中去。
我记得，第一次与柳郎在夜半相会，柳郎不安且迷惘。他看着我说“姐姐，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我说“我只是邻家小女而已。”
我喜欢柳郎捧着我的面颊，喜欢柳郎含情脉脉的情话，喜欢柳郎与我琴瑟和鸣。
可是柳郎必须是状元郎。
这是我骨子里的信仰和执拗。这也是我对抗那顽固父亲的一个武器。
这是我心中的秘密，柳郎不必知晓。毕竟，柳郎与我亲亲我我时，不也忘记了梦中的女子，撇下了画中的姐姐。
每个人都有很多面。每个人最在乎的事也各不相同。父亲在意权威，母亲在意夫君，柳郎在意功名，我在意什么……
也许是尊严，或者是自由，也有可能是自我，反正我最在意的并非爱情。
爱情，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奇怪的事。
父亲说，别人家女子二十岁嫁人很寻常，而我二八年华就思春而亡。
我沉默不语，这种沉默就像是绳索，将我勒到窒息。
如今我活到了第二世，那种彻骨的失落和心痛仍未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轻。
我想，悲伤和失落才是永恒不变的东西。我要一生都背负它们，承受它们。我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傻乎乎的丽娘，而所有人都不知道。
这一世，我变得强大和自我，我思考和掌控。拥有了生死轮回的经历，就像拥有了一整支军队的力量，和所有神仙的智慧。
我不再是什么家族和权威的牺牲品。我救赎我自己，我掌控命运的节奏。父亲不来为我题主，胡判官救了我。我便不能浪费这一次的机会。
我令柳郎对我魂牵梦绕，欲罢不能。我令柳郎甘冒掘墓死罪的风险救我出棺。我令柳郎充满斗志争取功名，我令柳郎长途奔袭寻找父亲。
只要我记得柳郎所做到的这些“好”，我便可以忘却柳郎的一些“坏”，比如多情烂爱，比如家境贫寒，比如刚猛有余，圆滑不足……
如此，只要我不去期待不切实际的完美无瑕，而只去享受我所拥有的，我们便是情投意合的一对璧人。
……
如今，我与柳郎奉旨成婚，柳郎是状元郎，我是状元妻。
爹勉强承认了我们的婚事。柳郎也勉强认了这个岳丈。
娘满心欢喜。娘最在意的夫君打了胜仗，全身而退，升任宰相。她的女儿死而复生，嫁给新科状元。娘的心思中只有我们。我们好，她便好。
可是我们好与不好，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杜丽娘与柳梦梅”真的是天衣无缝的完美缘分么。
贫寒出身只会纸上谈兵的状元，除了那鉴宝的苗大人之外，再无人赏识。更何况，一个连老丈人都不喜欢的女婿，外人又怎肯搭把手。
而柳郎，除了对我千依百顺，爱意绵绵之外，其他时候却令我感到陌生和担忧。
也许为官之路并非他所想象的施展抱负之所在。他具备的攻击力并不足以使他应对官场的复杂和多变。他所具备的智慧和判断力也无法帮他疏导所有不公带来的情绪和愤懑。
爱情，就这样慢慢掺杂了很多其他的东西。情绪也罢，杂务也罢，亲情关系也罢，夫妻感情也罢……
爱情，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
我们为了爱情搬进了一所房子。房子中的东西越来越多，将我们的爱情挤到角落。
我们越来越沉默。
我与柳郎，好像就要走上母亲和父亲的那条路。
我真的再没有闲暇与心情去白日里沐浴着阳光打瞌睡。日常的琐事和烦恼有时会像一记耳光一样将我打醒。醒来的我会感觉自己的胡思乱想如此可笑，如此无关紧要。
我和柳郎维系着我们的爱情，但愿如此。我们只是有些沉默。我们在爱情的旷野里向前走，像是在努力，却又像是纹丝不动。
我知道柳郎也有些失望。关于爱情，他也有自己的憧憬。他娶了那个梦中梅树下的女子，实现了状元的理想，接下来难道不该是海阔天空，官运亨通，翁婿护持么。
为什么我们开始原地打转，舔舐伤口，忙着低头剔除以前没看到的小刺和尘土……
我们是彼此的因，也是彼此的果。
我们正走在自己千辛万苦争取来的爱情之路上，我们不愿顺势而行，将那无聊与无奈作为自己爱情的全部，直至生命的尽头。
普天下做鬼的有情谁似咱？
普天之下的有情人要付出多少代价才算是终成眷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