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团圆
我心中一片凄凉，与父亲重聚，是我还阳后幻想了无数次的场景，万万没有想到，父亲只看了我一眼，便认定我是妖怪狐媚，要将我打死在这金銮殿上……
我止住了哭泣，照了那面镜子，镜中的我，面如死灰，还真是有点像女鬼……
我又被带到阳光下，我那影子，拖拽着长长的飘动的秀发，活灵活现，充满了生机。
那黄门官儿带着我回到殿上，奏报道：“杜丽娘有形、有影，是人身。”
圣上面容沉静，并未因我是鬼还是人而显露神色。而我的父亲却手足无措，似乎“我是人”这个事实令他难以接受。
这时听圣上发话：“既然丽娘是人身，可将事情前因后果讲与朕听。”
我感念皇上浩然正气，禀道：“万岁圣明！臣妾年方二八之时，曾自画像一副。我曾于梦中的梅边柳边遇到个书生，待我极好，后来臣妾因病而亡，葬于后园梅树之下。哪知三年之后，果然有个书生，姓柳名梦梅，捡到了我的自画像，朝夕挂念。臣妾因此还阳，与他成亲。”
我看了一眼受尽了折磨的柳郎，悲凄道：“哎呦呦，真是戚戚然，究竟是怎样的生生死死，抵得了这样的阴错阳差啊……”
皇上听的认真，听完便对柳郎道：“柳状元上前，你说丽娘所言是真是假？你怎么就预言取名柳梦梅？”
柳郎上前禀道：“臣在梦中遇到一位在梅树下的女子，像天仙一般，她对我说‘若今后还能遇到，便是咱们姻缘之份到了，也是你的金榜题名之期’，我这个梦做的真真切切，醒来就改名为柳梦梅。”
我听了，暗自感动。原来，柳郎竟也有一个梦，梦中竟与我早有缘份……
柳郎继续禀道：“后来我来京赶考，途中生病，借住在南安府的梅园中，拾到了丽娘的画像，我每日焚香祭拜，感动了丽娘的魂魄，丽娘因此还阳与我成婚。”
我正揣测这缘分的奇妙。我不知我曾入柳郎的梦。柳郎也不知自己入过我的梦……
忽然爹爹打断道：“皇上！此人胡言乱语，欺瞒圣上！玷污我女儿名誉！我可怜的女儿，横死在恶病中，又怎么可能和活人苟合！”
我眼见爹爹和柳郎双发各执一词，争执不下。这场景的确难以明断，这时听圣上道：“朕曾听说，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结合在一起，那么就是轻贱的行为。如今丽娘你自己做主成婚，你怎么解释？”
我听了圣上的责问，想想这三年多我所经历的种种磨难，不禁泣道：“禀圣上，柳梦梅对臣妾有再生之恩啊！”
圣上道：“那你的确是无媒而嫁了？”
我此时又想到了爹爹三年未曾来我灵前看我，未曾想过我在枉死城的做鬼日子，心中更是悲凄。道：“保亲的是那丧门凶神。送亲的是母夜叉！”
爹听了，怒道：“胡言乱语！”
柳郎见我故意气爹爹，也顺着我道：“丽娘说得没错。这叫阴阳相合！”
爹气急道：“你有理！你不就是耍蛮夷那一张唇齿变色的嘴皮子！”
柳郎也毫不示弱，道：“杜大人，你骂我岭南人吃槟榔，没关系。我柳梦梅唇红齿白，口齿伶俐！”
我见争执到这种程度，爹爹顽固不化，为了维持他的面子竟不顾我的死活。便道：“好了，你们都别说了。爹，你眼前就是你活生生的女儿，可是你就是不认我。我做鬼三年，是柳梦梅认我，救我。爹爹你却在这里和你的女儿争执，贬低你的女婿！没关系，爹爹你不认女儿，可是我娘却认我！”
说话间，母亲已经上得殿来。
我早已见了母亲在殿外，想是因为我出来面圣太久，母亲担忧，前来寻我。爹爹百般阻挠，圣上左右为难，娘来的正是时候。
这时母亲跪下拜道：“万岁爷，杜宝之妻，一品夫人甄氏见驾！”
爹却又惊讶道：“你！你是哪里来的？你真是我夫人？”
又赶紧跪下禀道：“万岁，臣杜宝禀，臣妻已经在扬州战乱之时死在了李全手中！臣已经奏请了圣上给了褒封！这人一定是和那个女鬼是一伙的！大白天欺瞒圣上！”
圣上似乎听出了兴致，道：“甄氏，你既然已经死于敌手，那么怎么在临安和你女儿在一起呢？”
母亲道：“那扬州的路啊，确实难走。兵匪劫道，掠夺财物，伤人性命。我们只得向长安逃命，不想路过钱塘，借宿，竟遇到了丽娘所住之处。乍一见面，我也吓了一跳，相认后那真是生死重逢，肝肠寸断啊！”
圣上听的明了，再不愿与父亲多做纠缠，随即判道：“听甄氏与丽娘所奏，这丽娘是重生无疑了。这便着黄门官儿送出去吧，父子夫妻相认，回去成亲！”
我与柳郎对视一眼，心生欢喜。高呼了“万岁万万岁”便和爹娘一起退出。
待到了午门之外，大家才敢说话。
娘对爹说：“恭喜相公高升！”
爹道：“夫人，我怎么也想不到你竟然还活着……”
我见爹爹与娘相认，也哭道：“爹啊……”
可是，爹爹竟不理我，冲着陈最良道：“青天白日的，小鬼离我远些！如今，我连这柳梦梅也怀疑起来，恐怕这厮也是个鬼！”
娘却熟悉爹的固执，不以为然，高兴道：“如今，我见了状元女婿，欢喜得很。女儿也得以重生，那更是高兴！状元郎，你就先认了你的丈母娘吧！”
柳郎见娘亲随和，也高兴地拜道：“丈母亲临，做女婿的有失远迎，真是罪过，罪过！”
我也不再为爹伤感，对柳郎道：“恭喜官人，贺喜官人！”
柳郎握着我的手，我们分离许久，此时重逢，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柳郎问：“谁去告诉你这些事？谁让你来的？”
我道：“是陈先生传旨的。”
柳郎道：“我可是受了老丈人的气呢！”
陈最良这时插话道：“状元郎，你就认了丈人翁吧！”
柳郎道：“哎呦呦，我还不如认十地阎君为岳丈呢！”
陈最良也不在意，继续劝道：“状元郎，听我一句劝……”
见柳郎没再继续反驳，劝道：“你看看你夫妻这轮回的缘分，如今又有了皇上的恩典，那杜大人也就认了女儿，你们合家团圆，岂不美哉？”
柳郎忍不住还是揶揄道：“黄门官儿，我可是个盗墓贼啊！”
陈最良讪笑道：“你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难道不是你偷了那墓穴中的小娇娘？”
我听了笑道：“陈先生，你还不让我去那后花园呢，如果我不去，上哪找这状元郎嘞？”
爹听我们竟聊的高兴，怒道：“哼！什么门不当户不对的缘分！也不知看上这柳梦梅什么！”
我依偎在柳郎身边，笑道：“我就看上他戴乌纱，穿朝服。我看上他看着我笑，看的一眼万年，笑的春光明媚。爹娘，你们结交达官显贵，给我也找不来个做官夫婿，你们女儿在梦中，在鬼窟中，也能找到个状元郎！”
我说的高兴，见爹怒气冲冲听着呢。继续道：“还说什么门当户对，爹你就会吓唬女儿，这柳梦梅还不够门户风华？爹，你就认了女儿吧！”
爹依然执拗道：“哼！你和这柳梦梅先分手。回去便认你！”
我听了，真是无奈又气愤。爹的面子大过天，这时也不辨我究竟是人还是鬼，只要和那个让他颜面尽失的柳梦梅分手就行……就连亲情都可以如此儿戏么。
忍不住回话道：“叫我回杜家，叫我离开柳郎。可即便这样，我们也回不到以前那快乐幸福的日子了！”
说完我悲从中来，大哭起来，哭的伤心，竟忽然一阵晕眩，倒了下去。
耳边是爹的惊呼声：“哎呀！我的丽娘啊！”
这时又听到陈最良的惊呼声：“哎呀！这是那老道姑？这是那春香？你们都好好活着嘞？好笑啊，好笑，我在那敌营中究竟瞧见的啥？”
我也心想，好笑啊，好笑。好端端的一家人，难道非要阴阳两隔才是爹爹期盼的么？
这时石道姑和春香也走得近了，春香见我脸色不好叫道：“小姐，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石道姑也道：“呵，恐怕是这坏家伙陈最良搞的鬼吧？我们不好好活着，难道去了阴曹地府不成？”
转头又看向柳郎，施了一礼道：“恭喜柳相公！”
柳郎见了石道姑也甚是开心，道：“谢过老姑姑了！这春香小丫头怎的知道我这个人嘞？”
春香笑道：“柳相公，你和小姐梦中在牡丹亭相会时候我在嘞！”
柳郎一愣，想起我曾说过，梦中与他相识之事，笑道：“这可好了，有个活生生的人证了！”
大家凑在了一起，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也都劝柳郎道：“如今圣上已经下旨要一家人相认，柳相公你就认了你岳丈吧。”
但柳郎此刻也执拗的很，就是不从。我也心中生爹爹的气，不愿劝柳郎认这执拗岳丈。
正僵持不下，众人一筹莫展。忽听有黄门官儿走出，手捧圣旨，宣道：“圣旨已到，跪听宣读。”
我们赶忙跪下听旨。那官儿继续宣道：“据奏奇异，敕赐团圆。杜宝，进阶一品。妻甄氏，封淮阴郡夫人。状元柳梦梅，授翰林院学士。妻杜丽娘，封阳和县君。”
我心中感恩，就连圣上都对我们的境遇啧啧称奇，真情超越生死，感动三界，竟感动不了我的爹爹。但圣上下旨成全了我们的婚事，下旨让我们全家相认。爹爹最是听朝廷的话，这事也算是解决了吧？
果然，爹爹并不打算为此事抗旨。接了旨意，勉强以我们相认，终于全家团圆，我和柳郎也开始了我们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