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洛阳疑云
洛阳,也被称为洛都。若不算纷繁复杂的上古时期,从战国开始,洛阳已是四朝古都了。
然而不知是不是诅咒,每一任洛都的主人都得不到好下场。
最著名的,便是将近六百多年前的晋朝,皇家司马氏子嗣连续暴毙,导致后继无人,统一神州不到五十年就再次开启了纷争。
前朝算是洛阳作为都城存在的最长一段时间了,前几十年还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可一百五十年前,即将登基的太子赵衍莫名其妙死于东宫,老皇帝重病不起,朝堂上外戚专权,朝堂外军阀独立,中枢命令无法下达地方,贪官污吏、地主乡绅横行。
即使后来宰相王璟仁联合枢密使萧凌云、兵部尚书林琛短暂的肃清各方势力,还赵宋一个朗朗乾坤,但已经散去的人心再想凝聚实在太难了。
王璟仁病逝后,光靠武力的萧、林两位也没有能力协助幼帝赵煜管理偌大一个国家。不久之后,两位国之柱石先后逝去,宋朝再无人能挑起大梁,国力逐渐衰败,地方豪强四起,终被楚州项羽结束了洛阳又一次的都城名号。
八月的洛阳实在是热得很,林木刚从定鼎门进入,宽阔的街道上竟是没什么行人。
沿着定鼎门街道一路向北走到尽头,看着曾经巍峨的宫殿已经破败不堪,据说有人曾建议南楚皇帝重新修复洛都宫殿,但却被项羽一句“此处不详”给驳回了。
林木隔着洛水看过去,虽然好像只有三三两两几个城卫兵沿着宫墙外面巡逻,但他总感觉这宫殿内,有些东西在吸引他。
“不行,白天还是太显眼了。”林木心想,于是转头走向了洛阳最繁华的南市。
可当他走到南市想买些补给时,却发现没有什么市井商贩叫卖,只有少数几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壮汉坐在那儿。
林木不明所以,只好在南市南面的嘉善坊找了个酒楼,想打听打听情况。
福兴酒肆名字取自他的主人刘福兴,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叔,满身的肥肉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他这酒楼生意应该挺红火,可这会儿掌柜却坐在空荡荡的桌前唉声叹气。
“掌柜的,来碗白粥,再来份青菜。”林木身上的银钱也不多了,想想还是省着点用,这还是离开神农谷时,陆夭夭硬塞给他的盘缠,不然这些天,他只能露宿荒野,与猛兽为伴了。
那酒肆掌柜本来见着好不容易来了个客人,提起了点兴致,可听到林木点的菜,就知道他不过是个穷酸小子,没什么油水可赚,于是有气无力的回了句:“厨子们都回家去了,你要吃自己去后面伙房弄吧……”
林木倒是不介意刘福兴的态度,只是有些好奇,这大白天的怎的厨子就回家了?
“掌柜,这洛阳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林木问道,他其实也不是很饿,索性就没去伙房,直接和酒肆掌柜攀谈起来。
这刘福兴见林木不是本地人,也有些不耐烦,但毕竟经营酒楼这么久,多少还是有些眼力,刚刚是没注意,这会儿一看林木的气质,年少气盛,犀利的眼神隐隐还带给他一点压迫感,便知道这少年不是一般人,也就耐下心来给林木解释道:“小哥这是刚来洛阳吧?城里这情况已经好些日子了。”刘福兴先是叹了口气,然后用一种令人惊悚的声音说道,“洛阳闹鬼了。”
“啥?闹鬼?”林木有些惊讶。
鬼谷的藏书众多,鬼怪异志类的书籍也不少,林木倒是不信鬼怪之说,只是以他大师傅文渊的话来说,所谓鬼怪,大多是人心里的恐惧产生的幻觉,至少自鬼谷有书籍记载以来,从未有人看到过鬼怪。
“是啊,已经大半个月了,我这店子就是让这闹鬼之事害的一点生意都没有了。”刘福兴又叹了口气。
“能细说吗?”林木好奇道,想着到晚上还久,闲来无事,打发打发时间。
“你想听我就给你说说吧,”刘福兴这些天估计也是因为酒肆没生意,感觉太闷了,于是稍稍提起点讲故事的兴致,然后不知从哪儿拿来一盘花生米,提溜了一壶茶水,边给林木倒上,边说,“最早听闻鬼怪传闻,是大概二十天前的清晨,有人在惠慈坊外的浮桥边,发现了几具士兵的尸体,死状恐怖,双眼被挖出,胸口被破开,心脏也不见了,其余内脏留了一地。”
一边说着,刘福兴的声音也渐渐变得低沉起来:“有人说,是前朝厉鬼来索命了。”
“前朝厉鬼?”
“你先听我说完!”刘福兴很恼火他酝酿的情绪被林木打断了,不耐烦的说道。
林木也没想到这酒楼掌柜戏瘾那么重,只得抱歉道:“呃,不好意思,您继续。”
“哼!”刘福兴冷哼了一声,掸了掸袖子,喝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洛阳城里的老人之间一直流传一个说法,说当年宋朝最后一位皇帝赵煜是被咱们南楚项羽陛下折磨死的。而且不仅赵煜,连同他的皇后、嫔妃、子嗣、一起被折磨至死。”
刘福兴忽然打了个冷颤,说起话来都有些发抖:“那些被折磨的人,就像前日死去的那几个士兵一样,有的被挖去了眼睛,有些被掏出了心脏……”
林木发现刘福兴的表情忽然有些不对劲,直直的望着客栈门口,眼神十分惊恐,于是转过头去。
只见本来空无一人的酒肆门口,这会儿却倒掉着一个女人。
林木反应奇快,一个箭步冲向前去,拔剑将绳索斩断,然后将那女人平放在地上。
探了探鼻息,林木对着刘福兴摇了摇头,说道:“她死了。”
刘福兴倒也是个胆大的,站在远处盯着那女尸看了许久,说道:“这是第五个了啊……”
林木不动声色的检查着尸体,问道:“你认识她吗?”
刘福兴叹了口气,回答道:“这是隔壁修善坊的月娘,平日在我这酒肆对面的南市卖点女儿家的小饰品,挺多高门大户的姑娘喜欢在她这儿挑挑选选的。”
路上几个零零散散的行人也发现了这酒楼门口的异状,都是神色大变,然后急匆匆的走远,生怕沾染上什么不祥之物。
林木看见捕快正从远处赶来,想来是刚刚的路人之中有人报了官,于是趁着那刘福兴还在晃神,丢了块碎银子说道:“掌柜,我还有事,先走了。”
只一瞬,林木已经消失在刘福兴眼前,刘福兴却也没有理会,只是喃喃道:“小橘,真的是你回来索命了吗?”
“娘的,又来一起,上面再不派人来,老子这捕头怕是当不成了。”门口一个绑着红色头巾的中年大汉骂道,“仵作呢!宋仵作呢!?每次都来那么慢,有点什么线索都被他搞不见了!去他娘的!”
“诶,王老大消消气,消消气。”旁边几个年轻捕快赶忙说道,“老宋他也是年龄大了腿脚不方便,咱先坐会儿。”
“真他娘的晦气,老子到这洛阳来当几年捕快了都没出事,就他娘的升捕头了给老子整这出。”王捕头生气的把头巾一甩,砸到地上,然后坐在酒楼门口,朝里面大喊,“刘胖子!整点茶水来!”
“王疤子你再喊我一句胖子试试?”这刘福兴好像和那王捕头挺熟络,一点也不给面子。
“好好好,不喊了不喊了,老子这不是在气头上吗,快整点水喝,热死了。”王捕头好像有些害怕那刘福兴,便解释了一句。
林木在远处看着,没想到这酒肆掌柜居然敢和当差的捕头叫板,倒是有些意思。
“老宋!怎么才到,等你好久了!”王捕头突然朝西边道路喊道,“咦,这小子是谁?”
“噢,这位是今天路过咱们衙门的开封府通判欧阳明。”姓宋的老仵作慢条斯理的给王捕头介绍道,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就是太子身边那位红人。”
“嘶……”王捕头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站了起来,朝那年轻人拜道,“不知是欧阳先生驾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林木从远处只看得那年轻人的背影,他没穿着通判的青色公服,只是穿了一身白色素衣,也难怪那王捕头没认出来。
“无妨,在下也只是路过,听说洛阳城发生了些事情,才好奇找到衙门询问。”欧阳通判的声音显得年轻而自信。
“听闻欧阳先生是断案好手,曾帮助太子破了著名的襄阳禁军走私案,这次有先生帮衬,洛阳这连环凌虐杀人案必定会水落石出!”王捕头显得很是兴奋,林木却发现那站在酒楼门口的刘福兴有些不太正常,时不时瞥向那欧阳通判。
“客气了,那都是太子的功劳,在下只是侥幸而已,”欧阳明拱手道,然后提醒王捕头,“先让兄弟们去看看周围吧,让我和老宋看看尸体。”
“喔!好嘞!”王捕头大喊一句,“小崽子们,去搜搜这酒楼附近有什么可疑的人物!”
“这样晚上就更不好潜入洛阳皇城了啊。”看着逐渐戒严的街道,林木暗叹,转身随意的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
可刚听到石子发出一点响声后,林木突然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是他!”林木不知怎的,很确定盯着他的就是那位年轻的通判。
“真麻烦。”嘟囔了一句,林木装作路人继续随意的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自己毕竟还在锦绣阁的通缉名单上,要是被发现了就麻烦了。
“那人是谁?”正在检查尸体的欧阳明指着远处问道,果然是他看着林木。
“没见过的小子,我去把他拿来!”王捕头自告奋勇的说。
“不用了,那小子应该是刚来洛阳的,尸体掉下来的时候他在和我聊天呢。”刘福兴好像恢复了一个酒楼掌柜的样子,朝着几位官差说道。
听到此话,欧阳明皱了皱眉,他明显感觉到林木不简单,但听这酒楼掌柜的话,至少这桩案子和他应该没什么关系了。
“既然这样,就先不管他了。”欧阳明回过头去,示意老宋继续验尸。
……
本来想找个客栈休息一下,这会儿计划泡汤了,林木只好先在街上溜达溜达,顺便看看有没有林家的线索。
只是这夏日下午,烈日暴晒的街上,人着实有些少,特别是南市那附近几个坊间,和夜间宵禁似得。
不一会儿,林木走到了洛水边,传说的第一起命案发生地,洛水浮桥下。这座浮桥不大,与不远处的新中桥相差太远,但此处也算偏僻,平常摊贩不会在此摆摊,少有人从此处经过。
看着向东而去的洛水,林木有些出神。
“哎,也不知明玉怎么样了,自他三年前东海一行,到如今,这般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又为何要加入北魏的暗门呢。”林木不知为何,又想起了谢明玉,感叹道。
“谁!”忽然,林木感觉又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与欧阳明审视的目光不同,这眼神有些阴冷、残暴。
林木环绕四周,只发现河对岸的柳树旁有一道黑色身影匆匆离开,一眨眼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此处不宜久留,我还是去找个安全点的地方吧。”林木心想,然后快步离开了此处。
只等林木离开,那位黑衣斗篷人再次出现在河对岸,然后用看似很缓慢的步伐,很快的走到了林木刚才站立的位置,四周确认了一下,摇了摇头,然后离开了。
惠慈坊的围墙后,林木走了出来,心道:“这人行踪诡异,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看他轻功,至少也是一流往上的武者了。要不是我这屏气凝神功被二师傅逼得修练到圆满,指不定刚刚就被他发现了。”
林木将那黑衣人的动作看在眼里,却没有再去到浮桥边,他知道那黑衣人必然还在某个地方盯着。
“据说这几起案子受害人都是在南市附近发现的,这浮桥处应该是最远的了吧,与南市也只隔了两个坊,也不知道凶手是不是在这洛阳南市附近。”林木挠了挠头,这推理断案倒不是他的强项,只是他的爱好而已,索性也没继续去想了,“还是继续找找林家线索吧,我记得刚刚那掌柜提到,大户人家一般都住在洛阳西南角。”
洛阳西侧的明义坊、教义坊等等,伴着入苑一起,风景优美,也相对比较清静,前朝的大官们都喜欢住在这边。
林木走在这坊间,直感叹这当官的还是好啊,住在这皇城脚下,吃喝不愁,想他现在要吃住还得省之又省。
走着走着,林木发现在这定鼎大街西北角的雒滨坊,靠山的部分,有一户没有名字的院子,似乎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兄台,请问这是哪位大人的院子啊?”林木拉住了一个路过的中年人,问道。
那中年人看了眼林木指的那个院子,有些不耐烦的道:“谁知道呢,我在这洛阳三十多年,这里一直就这样。你问问别人吧,最近不太平,我得赶紧走了。”
说完,也不等林木回应,那中年人急匆匆的离开了,这让林木有些无奈。
“那是前朝大将军的府邸。”正当林木准备离开时,不远处坐在墙角的一个老叫花子说道。
“大将军?”林木没有嫌那老叫花子脏,直接走过去蹲下来问道,“老人家,您知道那院子是哪家的?”
“是啊,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叫花子,都靠大将军府里的人施舍,我还跟着他们去打仗了。”
林木看了一眼老叫花裸露出来的身体,那些兵器留下的伤疤还不少。
“可是,后来大将军被奸人害死了,打仗没打过,辗转过后,我无儿无女的,腿脚又不方便,最后还是回来这洛都当叫花子了。”
“那您知道大将军叫什么吗?”林木问道。
“嗯……让我想想,年纪大了有些健忘……”那叫花子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用力的回忆着,看起来战争给他带来的伤害不止肉体上的,“叫……叫……叫什么来着?”
“呃……看来还是得去皇城里查一查。”看着老叫花子实在想不起来了,林木只好放弃,并拿出几块干粮递给了老叫花,然后告辞了。
“我怎么能把恩人的名字忘了啊……哎。”老叫花子拿着手里的干粮,泪流满面,忽然看到院子后山上沙沙作响的竹林,愣住了,然后面色一变,边哭边喊道:“我想起来了!是林将军啊!林大将军啊!呜呜呜……”
可是这会儿,林木早已经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