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没存在感的老实人
不知道伍佰是怎么出的厂，不知道我们去上班的时候有没有洗脸。当我刚走出宿舍时，回头叫伍佰，却不见了他的踪影。在他的床上，发现了他的手机，和一封没有装信封的信。信是这样写的：
嗨，兄弟们，匆匆相见，又匆匆相别了。真是太匆匆了。其实，我并不是去进什么厂，我是要回家了。对什么鬼厂我早已失去了信心。像我这样的人，是进不到什么好厂的。如果到这里只是为了吃饱饭，我还不如回家种田，是吧。那里至少有新鲜的空气，有自由的阳光，还有父亲的爱。我可以在家里放牛——想象一下，我身边有一只肥肥的黄牛，那黄牛是我的，它在一块草地快活地吃着草。远处，是一片蓝天，你也可以把它想象成一片大海。蓝天边上，挂着一轮多么美丽的夕阳，夕阳下，遨游着几只可爱的飞鸟，还有我那只可爱的黄牛。那是一片多么美丽的景色啊！这世间还有什么比为更美丽的呢！风和日丽，空气清新，四周矮矮的花草轻轻的向我点头……
当然，我也要做活儿，不做活儿哪里有饭吃呢？是吧。然而我看到一片片金黄的稻谷，我是多么地开心啊！那里是我的希望！我在那稻田里开心地割稻谷，割啊，割啊，从早割到晚，却一点也不觉得累，因为那一粒一粒都是属于自己的，没有谁能抢去，那些可恶的老板们，他们去吃尿吧！
我有使不完的力气，因为我是一个男儿，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儿！我要做一个有用的男儿！我不仅要在稻田里种下粮食，还要种下精神食粮，让我的生活多姿多彩！
我会娶一个老婆，娶一个村里面的妹子，我已经看好了，就是隔壁村的。如果她还没嫁人的话，我要她给我生个女儿，然后叫她嫁给我。然后我们两个，还有我爸，还有我女儿，过上幸福的日子！或许我还要生一个儿子，如果养很多牛的话；或许我还会生一个女儿，然后再生一个儿子。我要养十头猪，养三十只母鸡，给它们编上号，谁生蛋多的，我留着，生蛋少的，宰来吃。我要养一条狗，从小只让它吃蛋壳，这样我那么多蛋壳不会浪费，再说蛋壳上也有营养。我要让我的两个女儿和两个儿子上大学，上完大学后读博士，读完博士后给我回家种田。我要种二十亩田，养二十头猪，一百只母鸡。我要在猪栏里养上一百头蜘蛛，吃掉那些可恶的蚊子……
好了，不跟你们说了，我们以后大概也不会再见面的了。如果将来你们能吃上我种的米，那也算是一种缘份吧！床上的手机是我留下的，就算我抵你们的债，也有情债，谢谢你们！我以后再也不用手机了，为了那个手机我委屈了好几年。现在终于解脱了，我想我没有手机我会过得更开心，是吧，谁说一个农民就不比城市里开小车的人过得开心呢！我们的幸福还更纯一点。”
看完信，我们轻轻的吸了一口气，好像融入了他构思的生活里。他那快乐的想法多让人羡慕啊！望着天空，我们都笑了，都为他而感到高兴。
然而，一走进车间，一切又变得灰暗了，心情沉重，有时一靠在车间的墙壁上，不肯起来。
中午时候，外面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夹着一阵阵冷风。然后又下起大雨。眼前是一张由无数雨丝布成的网，我们这些脆弱的心灵，一出去就会网得支离破碎。
所有人被困在车间里，饿着肚子站在门口看着绵绵的雨。
已经下了好一会儿了，不知道还要下多久。有几个人还是冒着雨冲进了食堂。也许他们知道不是被淋死就是被饿死，反正一“死”，何必等，何不自己主动一些，用力往前冲。或许能冲破这张结了很久的网，换一个美好的明天。
主管在一旁说：“全部冲过去，人家都冲过去了。”
“要冲你冲啊，下那么大雨，又那么冷。”
主管跑了过去，接着又有两个人跑了过去，大部分的人还留在车间里。
车间里没有说话声，也许饿得没有力气了，也许是没什么好说的。我能听到人心脏跳动的声音。我知道这种心跳是怎样的节奏，我知道他们在想着什么，因为我知道我心里在想着什么。
不一会儿，雨小了。跑过去时，有几股冷风从我脸上刮过，视线被几滴雨模糊了，我擦干了再跑。
饭冷了，心也凉凉的。我端着饭靠在一面墙上吃着，几块小小的肥肉粘着一些饭在我的勺子下滚来滚去，想吃了它却吃不下口。
田间龙悄悄地走近我，举着一双与平常时候不同的眼睛，说：
“怎么的，你是在哭还是怎么的？”
“没有。”我垂着眼睛说。
他又向我靠近一些，小声地说：“今天下午不去上班，可以不？”
我莫名地望着他：“为什么？”
他看了我一会儿，说：“这饭好吃吗？”
“不好吃。”我回答说。
“这工作累吗？”
我沉默不语。
“我们一个月拿了多少工资？”他说，“你觉得老板对我们这样公平吗？”
我沉默不语，望着他。
“我们罢工，我们集体罢工！”他忽然说道，“这念头在我心里已经很久了，可是没有讲。今天我们应该拿出一些勇气来，向那些人喊不！”
我望着他呆了一会儿。
“什么意思？”我说，“罢工，我绝对赞成。可是，你要打算怎么搞，就我们两个人吗？”
“当然不是，”他说，“我们还有很多人，我们要用心去团结，谁对老板感到不满的，可以和我们一起大喊出来。有了足够的人，我们今天下午集体不去上班。”
我兴奋起来，这是我想要的，觉得只有这样，心隐藏在心底的那股激愤才能释放出来。
“你能跟人沟通吗？”
“就是跟人家说话吗？”我说，“要跟他们说些什么？”
“照我刚才跟你说的跟他们说。”
“我会，不过现在我心跳得厉害，不知道能不能跟别人沟通。到现在我知道我原来是这么的胆小。”
“别害怕，大不了罢不成我们走就是了。”
这时老陈走了过来，说：“你们不能这样冲动，万一行不通呢？你们不仅丢了饭碗，还可能有其它很多麻烦，你们应该听说过老板打死过打工仔的事情……我跟你们说，有些事情你们这么看，可别人不一定就这么想，你们要看看这车间里大都是些什么人，想想他们就一定会和你们一起罢工吗？你看看人家都是安分守纪的人，人家的思想比你们成熟得多，谁愿意跟你们两个小孩子在这里冲动。所以你们一定要挑起这事端，可能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到头来没个好结果。”
“我不管那么多，”田间龙说，“他们不干，我一个人也要干起来，就算落个怎样的结果也好，我心甘情愿。我在这厂压抑太久了，想辞工也辞不了，你说这不是压迫还是什么！东东，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我说。
“你们这些小孩儿，怎么一个个都那么冲动呢？”老陈很不以为然的劝告说，“在这么个小小的厂里头，就算你们罢成了，又能改变什么呢？事情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老板的头脑比你们可聪明得多，你们现在才想到的事情，也许他早就想到了。”
“我不管，”田间龙说，“我会知难而退的，大不了就一走了之。”
“如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呢？到时你想走也走不了，你要怎么办？”
“难道他还要把我吃了不成？我就不信他真能把我打死而无事了了。”
“人家是老板，有钱有势，你们这么两个打工仔，人家把你抓在手里，想紧一点你们就别想动一下。”
“我就不信他能把我吃了不成！”
接着是一段沉默。
“总之你们还是顺服一点好。做人还是老实一点，把什么事情都看开一点……”
“不能顺服，”我说，“越顺服他就越把你当成老实人，这时代，老实人一点也不值钱，在那些暴发户面前，老实人在他们眼里是一群简单思想的低等动物，他们欺负得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