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要进厂
打工——这名词在人刚刚有记忆的年龄就涌进了我脑海里，还是娃娃的时候，看到那些哥哥姐姐们拎着漂亮的大包小包潇潇洒洒地从遥远的广东回来，心里说不出有多羡慕，多想一下子长大，插上翅膀，飞奔出去！初中时，我把打工定格为我的梦想。
那年夏天，国家给完了我的“九年义务”，我也觉得终于向父母尽完我的“九年义务”了，于是整日守着阳光，等在那间茅草房中，开始酝酿起我的未来。
终于，在一个晴朗的早晨，在外打工的母亲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我的梦想出现了眉头，她的脚步让我看到了我的翅膀要飞的方向。
“听说你不读书了？”母亲正严厉色地看着我。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说：“不读了，早就想不读了，待到今天可费了我多少力气！”
“你可想清楚了，你也不小了，应该会想点事情……”
“我知道！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要出去打工！”
“外面可不是你想的那么好玩的……”
“我知道啊，我又不是出去玩的，我要去赚很多很多钱回来！”
很高兴母亲没有再说什么，在那张脸上，看到了一片片阴云。可在我眼前只看到一片云彩：眼前是一片多么繁华美丽的景色，我站在快乐充满希望的城市里，满怀激情的建设自己幸福的港湾。仿佛已经拥有了幸福的人生：我快乐的生活在大都市里，眼前是一片幸福的海洋，我坐在舒服的沙发上，一会儿打着电话，跟远方的合伙人交流着思想，生意；一会儿摇着电视，一会儿喊着我是冠军，统统我来做主；一会儿拿起天文望远镜，观看着地球以外的神秘太空；一个大美女端着茶微笑着叫着老板，然后把茶轻轻放我桌旁，那是我秘书……电视剧着都市人的生活，此时好像自己成了主角。
“我们什么时候走啊？坐火车还是坐汽车？坐汽车也可以，坐火车也可以。”
于是，在一个晴朗的日子，母亲带着我，提着一个大的包。我提着激情，背着所有的梦想，终于踏上了南下的火车，跟着火车追起了那个梦了很久的梦。
我终于告别了这个家，告别了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空气，告别了屋前屋后、田野里哇哇叫的青蛙们和叽叽叫的蟋蟀们，告别了夜风中不断眨着眼睛的星星的那轮明亮的月亮，告别了山坡上那只不听话的黄牛和屁股后面那条摇着尾巴的可爱的狗狗；也终于告别了教室里那张带着眼镜的严肃的脸，告别了那书本里散发出的让人感到厌倦的气息……告别了读书的日子，大概永远也告别了那样青涩的童年。
经过一整夜奔跑，火车终于来到那个叫广州的地方。母亲把我从睡梦中叫醒，像哄小孩一样叫我打起精神。可我怎么也打不起精神，周围的一切让我的眼球感到膨胀。一下火车，头就晕得难受，地球好像失去引力，走在地面上，整个身子都飘飘然的，晕头转向。任由周围有多热闹，房子有多高，景色有多美丽，我都无动于衷。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有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哪怕路边也好。
“你走慢点好吗？”我哀求着说。
“很快就到了。”
母亲紧紧地拉着我的手，穿过了一个地洞，仿佛穿过一片树林。又穿过一个地洞，头顶灯光，晚上，却看不到一颗星星。
我望了很久，才知道这是城市。
城市啊！我终于来到城市了。
我们在城市里走了很久，地面很硬，可是身子软绵绵的。看到周围有好多车子，我问母亲还要走多久，为什么不坐车。
“很快就坐车了。”
在一个地方站了一会儿，我们终于坐上了一辆车。我在车上很舒服地睡了一觉。醒来时，母亲还是紧紧地攥着我的手，神色紧张，生怕我丢掉。看看身边的陌生人，个个板着一张聪明而冷酷的面孔，那一双双眼睛，发出无情的光。想想，完全明白母亲担心的理由。我提高警惕，振作起精神，相信他们完全有可能把我从母亲手中抢走。
车子从很多房子的地方开进了另一个很多房子的地方，到了另一个城市，在城市的一角，我们下了车。又继续走路，最后在一个偏僻、安静、陌生人最难找到的角落里，母亲说到了，我站稳脚。
这是一个多么肮脏的地方，走到哪里都闻到一股臭味。这里有一大片像家乡的茅厕一样的房子，矮矮的。有的是新盖的，有的很旧、破烂或者说而古老，青色的墙上长着菁苔，长着粗粗的胡子，仔细一看那是裂缝。古老的水泥砖上像被虫子咬过一样粗糙，粗糙的表面上被烟雾熏得鳅黑。母亲从这些茅厕一样的房子中拣了一栋更烂的房子说：“就是这儿了。”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敢相信我的梦能在这样的房子里生长！不敢相信我梦想中的城市里还有这样煞风景的房子！一走到里面，浑身都感到不舒服，不仅热得难受，这里潮湿，阴暗，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味……
又想想，不管怎样，这终究是房子，此时只要眼前有一张床，其它什么都不重要了。我看到这小小的房子里摆着好几张床，我要其中一张比较结实的，倒头便睡了下去。醒来时，发现我睡在一块木板上。我奇怪地打量周围，鼻子里，闻到一股饭香。转头一看，母亲熟悉的背影在墙的一角忙忙碌碌。
“你怎么在这里煮饭啊？”我奇怪地看着她。
“你醒了，”她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正好起来吃饭了。”
“这是在哪啊？”
“你说这是在哪里呢？”
“妹妹呢？”
“妹妹读书了呢？”
“奶奶呢？”
“奶奶在家啊！”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
母亲惊讶地看着我。看着她那双惊讶的眼睛，又看了一下周围，突然想起了些什么。顿时，所有思绪像潮水般向我涌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曾经以为愉快的想法，此时变得无比落寞——满脑子都是家的美丽印象。
母亲笑了笑，说了我几句，又哄了我几句，然后我感觉又是多么温暖。吃过饭以后，一切不适的感觉都烟消云散了。看着窗外，就对母亲说：“那栋房子多高啊！哦，为什么我们不住那高的房子呢？”听到有嬉闹声，我说：“吃完饭你带我去外面玩吗？”然而我低下头，看到发霉地板，看着千疮百孔的墙壁，看到挂满螳霉的天梁，很失望地说：“我以后就在这里住吗？”
“如果你进厂了就到厂里去住吧。”母亲回答说。
我打量着这间屋子，嘴里数着：“两个高压锅，三个热水瓶，两个煤炉，n个煤，三个桶，两个菜锅，三张床……这乱七八糟的像什么啊！”
“这间屋子还要住很多人吗？”我抬头看着母亲。
“住三个，”她回答说，“是厂里面的工友。”
“都是女人？”
“都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