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见虞洲
“阿棠……不想要母亲如何。”
戚棠重新把自己的思维捋顺回来的时候,又撞见了虞洲抬眸伶仃看她的一眼。
那双眼眸至清至静,如溪涧缓缓流的清泉,透着渗骨的寒意。
反正后脊骨凉嗖嗖的,那股子不知道被谁勾起的短暂心动和晦朔的意乱情迷忽然就当然无存了。
戚棠想,她在看我?
因为对视了所以很紧张,戚棠眼珠子乱瞟,忍不住狐疑——她在看什么!
此刻,恨不能把自己脸面给遮起来,心想看什么看!
然而戚棠也就只敢这么想想,没敢对视几秒就颇为心虚的挪开了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要心虚,反正就是心虚了。
她在虞洲面前总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那双眼诡光琉璃,大抵美人面都是如此,衬这样一双眼,难以捉摸、神秘莫测。
戚棠鼓了鼓腮,又松了气,像是极力说服自己,而且成功了。
她对母亲认命似的说:“是阿棠失礼在先,原本也怪不得师兄和虞……师妹,母亲就先让他们起来吧。”
梦里的两位主角跪在她面前,戚棠真心觉得压力很大。
哪一位单拎出去都是能所向披靡、破开天地的存在。虽然话本上写的不具体,但是虞洲在话本中期就有了应天劫的这一大难,晏池还生生替她顶了天雷。
戚棠再不学无术也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修到应天劫、迎天雷那一步的。
她的谨慎和斟酌字句,成了别人眼底勉强与心不甘情不愿。
戚棠乌黑的眼睫在颤,黑白分明的眼瞳情绪复杂直白,幼态稚气的脸纠结得要死。
唐书应允她,遣晏池与虞洲站起身。
不同于虞洲的极致内敛,连笑意都只是通过瞳孔体现,戚棠实在灵动,她爱笑爱闹,高兴、懊悔与心虚都摆在明面上。
虞洲一直静静地瞧着,眼眸轻抬,落在少女一直躲避她的眼睛上。
那姑娘是个漂亮的,极艳的五官,衬张纯白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小阁主隐约抗拒她,像是畏惧,又不全然是畏惧。
虞洲心思悠悠,站起身,垂顺的裙摆在荡,略过地面的弧度像涟漪,如轻风吹皱一池的春水。
晏池也是如此,沉默且安静。
两位这样站在一起,看上去……没什么火花的样子。
戚棠忽然又看不出这二者之间的暧昧氛围了。
不过她记得,话本中的小师妹入师门后挺甜的,又很乖,总是笑盈盈的,叫谁名号都先露一抹弯弯的笑,而且天赋极佳,甩了戚棠几百条街,因此颇得扶春一脉同门师长的喜欢。
这么想想还是好生气,纵然一切都有理由,被偏爱的一方不是自己,戚棠还是觉得有苦难言。
戚棠又侧头看向自己的母亲,小阁主还是第一次认真反省自己,虽然还是觉得不算自己的错。
她忍不住辩解:“母亲,阿棠真的没有想伤害虞……虞师妹,印伽不知怎么,自己出动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戚棠喊虞洲“师妹”时,总有点怪异的违和感,戚棠觉得自己像只笑眯眯给鸡崽拜年的黄鼠狼。
意识到拿自己做了怎么样的比喻之后,戚棠下意识看了看被自己同样做了不美好比喻的虞洲:“……”
呸。
怎么了就黄鼠狼!她才不是!
戚棠瘪嘴补充道:“阿棠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挺委屈的。
真的。
唐书对这句话的重点在于印伽鞭失控?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光一闪,低低觑了眼站得极正肩平腰直的虞洲,目光隐晦而悄无声息,暗藏了一星不可窥见的杀机。
虞洲与寻常柔弱女子不太一样,看着清冷柔软,眼底深藏的野性却骗不了人。
唐书知道那不是个寻常的孩子。她默默觑了虞洲一眼,却在面对戚棠时将满眼的心思掩去,笑道:“看来我们阿棠近日懒怠功课更甚于前啊,连印伽鞭都失控了?”
懒怠功课四字一出,晏池闻声抬眼,不愧是监督戚棠学习的一把好手,戚棠慌得想捂住自己母亲的嘴。
然后不敢捂,那是她母亲。
戚棠抿唇看了眼直直看着她的晏池师兄,她师兄探究的眼神做不得假,似乎用眼神在问她课业情况。
戚棠僵硬地笑了一下,十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闭了嘴。
这件事情被这么揭过了。
事后,唐书找虞洲聊了一会儿。
虞洲路经戚棠时,朝她屈身,算是行了个简单的礼。
戚棠看着那张从她眼前过十分美貌的面容想——她是我的小师妹。
这感觉真是十分古怪。
原本辈分最低的是戚棠,忽然就又有了一个比她辈分还低的,来不及沾沾自喜,就必须面对一些更残酷的事情。
戚棠的余光追着虞洲,直到虞洲随唐书步入厢房彻底看不见了才罢休。
戚棠理了理衣襟,然后偷偷低敛眉梢,缩了缩身板,企图蒙混过关。
扶春殿里,众人渐渐离开,戚棠也准备悄无声息、一点都不显眼的混在人群里开溜,刚走到门口就被晏池十分准确的拦住。
她这修为,骗谁都骗不了自己的师兄。
戚棠抬眼,看看比她修为高出不知道几倍的师兄,赔出一脸笑。
久违的大师兄依然是那样让人敬而远之的一张脸,戚棠看着脸从来不会心乱如麻。
晏池眼眸沉沉望戚棠,“阿棠,功课可有懈怠?”
就是这个问题!
酒酒紧张地往后退,剩戚棠独自一人面对风雨。
戚棠说不来假话,她自幼说谎都会露馅,每次都失败,久而久之,谎言不常说,生疏至极。
当然此刻,也说不出来。
戚棠一连眨了好几下眼睛,眼睫扑闪,讷讷道:“有……一点点懈怠。”
委婉到了极致。
晏池闻言没责怪,他大抵心中有数,知道戚棠是个怎么样的姑娘,也没说什么,只叫戚棠补好全部,然后亲自交到他手上。
戚棠面色凝重地领下了这个任务,然后对着酒酒苦着一张脸——天知道一个月的课业有多少!
酒酒看着衡中君离去缥缈如仙的背影,颇有感触似的道:“小姐,节哀啊。”
戚棠:“……”
节什么哀!胡说!
即使再不情愿,回了房间也要立刻开始补课业,戚棠这一补就是一个下午。
她补的又困又倦,忍不住哈欠连天的时候,晏池身边的黑熊揣着乾坤袋来找她。
晏池总是不会将所买的玩意亲自交给戚棠,似乎是为了维持他不纵容小阁主的冷漠无情的形象,衡中君会叫扶春殿后山养的那只名叫灰奴的黑熊代为转送。
黑熊算是戚棠养大的,年幼时候,戚棠入后山无意捡了只被秃鹰叼着扔进后山的摔得半死的黑熊崽崽。
那么小、那么黑一团,小姑娘爱心泛滥,当下求着师兄帮忙救它。
一救一养,到如今,黑熊和戚棠感情挺好的。
戚棠正百无聊赖的趴在桌案上昏昏欲睡,头一点一点的磕着胳膊肘。
摊了整整一个案板的功课,毛笔尖沾着新墨已然发干。
师兄虽然带回了一个小师妹、被责罚了,经由他人提醒,也依旧没能忘记要检查戚棠课业这回事。
戚棠想,课业真是一道大坎,她可能终其一生迈不过。
毕竟学海无涯。
正这时,有人敲了敲窗。
戚棠昏沉渐入的梦境被戳破,她懒散地撑起身,往外推开了窗。
随着木窗吱呀一声,窗外敲窗的黑熊乖顺着脑袋往窗里,毛绒绒的鼻尖嗅嗅戚棠,然后用又短又粗的前爪揪着乾坤袋给戚棠,全是眼黑的眼睛滴溜溜看着戚棠。
戚棠歪着头,还觉得有些奇怪,等收下乾坤袋了才知道,那是晏池师兄新给她淘弄来的玩意儿。
戚棠看着黑熊那张憨憨傻傻的脸,弯唇一笑:“谢谢你啊,灰奴,然后……替我跟师兄说,就说谢谢他,好不好呀?”
灰奴是只通灵性的熊,它点头。
戚棠就欢喜地揉揉它的脑袋。
亲自感谢她师兄就不必了,毕竟还欠着课业呢。
戚棠收回手,朝灰奴挥挥手。
黑熊救走了,缓缓的一步一步走入后山丛林中,庞大的身躯消失在密林里。
被这一打搅彻底没了睡意,戚棠苦兮兮地开始继续补课业。
她是个天姿十分一般的弟子,不及她少年便威名远扬的父母,再加上疏于修习,落到如今的下场也怪不得谁。
戚棠想,好像即使话本里,她也是很一般的修为,远远不足以与虞洲相提并论。
话说那个新来的小师妹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怎么会这么巧的就成为她的小师妹!
戚棠皱眉,拍了拍案板,这声响唤进了守在门口的酒酒,酒酒推门道:“小姐,怎么了!”
戚棠一脸不开心:“你去替我打听打听,那虞洲究竟是个什么来头,我倒要看看她是何方神圣,竟然可以把我踩在脚下!”
酒酒虽然不明白新来的虞洲师妹什么都未做么就把小阁主踩在脚下了,但还是应了小阁主道:“是。”
酒酒转身阖上门就去打听消息,不多时就回来了。她探听来探听去,没什么稀奇的,不过就是虞洲是戚阁主故友遗孤,因昔日情意,才将虞洲收入自己门下。
传说,虞洲的父亲曾经为了救戚棠的父亲,断送了满身修为,筋脉尽毁,于戚家而言是天大恩情。
戚棠从未听父母说过,虞不是常姓,但凡提了戚棠肯定有印象,于是不太相信。
一说,心底的直觉使然。二来,她母亲对虞洲的态度并不太对劲。戚棠心想下次见到母亲,可以好好问问。
疑问此刻无解,戚棠托腮,看着眼前的来汇报事情的酒酒,孩子气似的歪着头:“酒酒,你说,是真的吗?”
酒酒一贯粗神经,别人说什么都信,好骗的不得了:“当然是真的。”
她还十分有道理的样子:“不然阁主怎么会收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丫头做亲传弟子呢?”
直属戚棠的师妹,扶春一脉阁主的弟子,这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得到的位置。
戚棠想,倒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