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过往（7）
高级实验品？佐柏为这个词语感到新奇，他看向康承，努力在脑中搜寻一阵，最后确定自己真的没有听说过这个词语。
他也从来没有在其他人的面前听到他们用这个词语称呼自己。
所以佐柏并不认为自己就是那个“高级实验品”，于是他冲康承摇头，老实承认自己并不清楚康承口中的称谓。
康承微微瞪大眼睛——佐柏不是高级实验品，那他居然从未被注射过那种药剂吗？
可怜的康承到现在都不会知道，不是别人是高级货，而是自己一向以低级遭受过多的折磨。他对这种折磨逐渐感到麻木，最后将一切归结为等级。
并非等级，而是人心。
他们蛮不讲理，他们也从未认为康承会听得进道理。这里不需要道理，他们的内部本身就是无序而混乱的，他们只是为了一个不知道真切的目的短暂地聚合到一起——仅此而已。这种无序不仅在研究人员之中，更会发生在实验品之间。
就比如像现在，康承和佐柏完全有能力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一架。赢家被拉过去教训一顿，输者……估计就下地狱了吧。
自己的针孔，其实是另类的存在吗？康承缩缩手臂，默默将自己的手臂藏到身后。
他的小动作被佐柏看在眼中，佐柏抿起唇，举起手臂，预备在他的肩膀上轻拍以作安慰。然而他的手很快僵在那里——自己又是以什么身份与立场向康承表达安慰呢？没想到同为实验品，他们之间也有优劣之分，他们被对待的方式也不尽相同……
康承轻轻叹一口气。他早该发现的。
“所以我为什么会……”他的手指虚虚地张着，轻颤着。他从自己的出生想到现在，直到他的记忆彻底中断，他都想不起来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惹到那些人了。
有吗？
没有吧。
似乎好像……自己的一出生的时候，就已经遭到那种鄙夷的眼神了。
很无理……很、莫名其妙。
康承的视线再度轻飘飘放到佐柏的手臂上，他能看出来，佐柏的衣服上虽然沾满了血污，但是并没有受什么伤。
所以佐柏到底为什么会被指责？
康承很好奇，但他不敢去问佐柏。因为一旦向佐柏问出这种问题，这就代表着自己先前一直偷听佐柏挨训的过程。
何况，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是什么呢——
“你叫什么？”佐柏忽然发声问，他的眼瞳中倒映出康承懵懂的模样。显然康承又陷入了自我世界中。他第一眼就发现了，虽然康承是主动向自己打招呼的那一个，可他本人似乎早就拥有自己的世界，并不需要别人的插足。
待在一个人的世界中自娱自乐，喜怒哀乐全属于自己，喜怒哀乐全消化于自己。不管是悲伤还是愤怒，不管是委屈还是兴奋，全是自己一并吞下。
包括……生和死。
他的世界观早已因为自己的想法而定型。
康承愣愣抬头看向佐柏，后知后觉意识到佐柏是在问自己，他咬住嘴唇，半天才小声回答：“z……z301”
这是他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名字。除此之外，便是带有嘲弄之意的“小狐狸”。
如果那个名字被喊出并不是那些充满血腥与暴力的时候，那康承确实会觉得品种前面加个“小”会有亲昵之意。
然而现在，他对于那种称谓只有发自内心的恶寒。
“不是这个。”
佐柏的声音犹如划破迷雾的风，康承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不是……这个？
那还有哪个？
他不明白，按照研究所流通的称呼来看，他们确实只有那一个名字，冰冷的、不带有任何人情味的编号。
“你有名字的吧？”佐柏没有错过康承的任何一个微表情。不知怎么，他直觉认为康承显露在表面的表情并不是他的真实情绪，想要解读康承的真实想法，必须从他无意识做出的微表情中解读。
而此时，康承适时表现出疑惑。
怎么说呢，这个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有。
但……那又怎么样呢？那不过是自己自娱自乐的产物，这个研究所没有一个人会用这个名字来称呼自己。
康承看着佐柏：“那你呢，你的名字是什么。我想先知道你的名字。”他的眼神定定，似乎能轻易看透人心。他在尝试解读佐柏，但佐柏老是用一个表情对待他，搞得他都在怀疑佐柏是不是面瘫了。
长久来他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自然习惯了解读人心。
他会扮演好一个乖孩子，他习惯扮演好一个乖孩子，一个被迫苟且偷生的乖孩子，一个必然在不久后的将来死亡的乖孩子。
了不起的表演技巧。
佐柏没有犹豫，直接告诉他：“佐柏。”
“佐……柏……”康承将这个名字在口中细细咀嚼一遍，最后扬起一个微笑：“这是你自己取的吗？真好听。”
佐柏点点头，又摇摇头。
“准确来说，这个名字是这里的一个女人帮我取的。”
康承的瞳孔有一瞬间的缩小。
不、不会吧？
原来这个世界就我一个人没名字吗？他颇为沮丧地想。其实……其实大家出生都是有名字的，还不用遭受那么无人道的药物治疗。
到头来只有自己……只有自己。
佐柏眨眨眼，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从康承的眼中读到了失落——以及麻木。
绝望到极致的空洞，空洞且无声的麻木。
为什么……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后知后觉或许是康承误解了什么，佐柏继续道：“她给了我这个名，说这是证明我是诞生于她之手的标志。”
“你真愿意用？”康承不解。他真不觉得这里的人值得让面前的人用名字来铭记，他更不觉得对方是愿意乖乖接受他人强行附加上去的名字的小孩。
“同音罢了。”佐柏轻声道。
“她也死去了，某种意义上，他也算为我而死。”
佐柏的目光变成沉沉，那密不透风无尽的海在他眼中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