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谈天
“叮铃铃铃铃——”
一阵急促的响铃声打破了早晨难得的清静。
它丝毫没有停下震动的脚步，那股清脆的噪音很快席卷了屋子里的每个角落。冗繁的小屋里，闹钟欢快的金属节奏跟放置它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一整片杂物胡乱地堆放在柜子上，如果不是那玩意儿还会动，几乎很难找到它的位置。
暖胀的空气里夹杂着几声窸窸窣窣的摸动声，陈琪紧闭着眼睛，床头不远处的铃响仍是在那儿空放着。
“铃铃铃-咔…”
一条细白的胳膊从厚实的被褥中探了出来，准确无误的落在那金属外壳包裹着的闹钟上面。陈琪的眼睛还是紧闭着，只是眉头皱着蠕动了两下。
“小琪！起床了、”
霍乱的源头才刚被熄灭，陈志军那儿就已经等不及过来，挤开城门冲里面喊道。这次他只开了条小缝，一颗眼珠子转溜溜地往里面瞅着。
“…好…现在就起来了…爸…”
陡压着眼球的两道大闸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关得死，它们毫不费力的扒拉开，露出陈琪那对琥珀色的瞳子。那油润的色泽像极了灌汤包子里的肉馅儿，只是一旦出笼，不久后便会藏起份鲜活的亮度。
“呲-呲--”
洗漱台上，牙刷像磨刀般一下挨一下地擦着牙齿，陈琪半睁的眼皮搭拉着，上面还残留着些肿胀的触感。那感觉就像眼皮上挂了两个热水袋在坠着，他拿凉水对准冲了几下，又用力睁大，勉强可以看清镜子里的那副丑样。
“喂？喂、诶，老张啊，內个、说的是今天吗？哦~那行、那行，那咱们是给多少合适嘞…啊、啊你说、两千？！！这、这、这…是不是有点儿…还都是——？！！”
一股子深腌过似的嗓音从身后传来，从饭桌一直轰着声浪往洗漱池那边儿跑去。尽管他已经提高了音量，可听起来仍然像是阴天未下雨时来的闷雷一般。自是陈志军用劲扯出喉咙里的那串数字时，陈琪几乎立刻就能够想象得到他当时的样子。一定是那样！百分之一百不会出错。
陈志军那两片儿泛着黑青的厚嘴唇正不断往外撑开，形状宛如在口中含着一个完整的鸡蛋。口腔里的粘液此时会慢慢拉长，形成几根蛛网般的唾沫丝。若是他当时嘴巴里还有未嚼完的剩菜残渣，你坐的位置离他近些，兴许还能够瞅得见。
不过这副模样其实并不算得上能经常见到。
一般都是发生在朋友向他以合理、并无法拒绝的理由——让他出钱的时候，便会催生出来。无一例外，准时的像定好的闹钟。
只是过不多会儿，等陈志军挂了电话，又会是另一副嘴脸。他会先从那高高挺起的鼻子里呼出一长条的大气，接着合上嘴巴，双唇努着，嘴里的两排牙齿狞咬在一起，像是在撕咬某种没有熟透的筋皮。
额头上，两道粗眉挤弄着，宛如两个拿着长矛正在英勇决斗中的骑士，一会儿左边的那根挑在上面，一会儿右边的那根挑在上面。而就在它们激战正酣的时候，陈志军又开始缓缓喘起粗气，随之气息越来越平，最后完全松垮下来。
面上则是一副打了败仗的窘样。
陈琪了解他，每当在这个时候，孩子就会适时的出现，充当他整个情绪的安慰剂。
這次陈琪晚了会儿，他至少得把眼皮消肿降温后再去帮忙。心里想得却是不愿给陈志军看见自己失魂落魄的狼狈样。尽管他可能察觉不到，就像没注意到自己小孩吃辣椒辣翻了嘴唇那样。
等陈琪坐到饭桌前时，那头的老男人已经独自开始叨菜吃饭了。
“……咋了爸？”陈琪叨起颗青菜梆。
跟陈志军一样，陈琪也是毫无前奏的开场白。
“啥？”陈志军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谁打电话呢？用啥钱嘞是？”
“噢、嗯……就是恁建斌叔家小孙子九儿呢嘛、晚上说让去吃饭嘞。”陈志军一边说着一边挑起块闪着油光的肥肉放到了汤碗里。
“建斌叔？他前一段不是才刚让你去过吗？咋这么快又去了？”
“诶~上次那是添小孩儿了，這次是小孩儿九儿嘞，呐能一样？”陈志军把咂着嘴看着自己儿子，拿在手里的木筷往空中直捣了捣。颇是认真地给他解释着。
“那这都不能一次结束嘛，天天这么搞，谁家有那么多闲钱光给他们包红包啊！”陈琪提着嗓子，一口气不停地全讲了出来。仿佛這次不说，以后就没得机会了。在他自个儿的印象里。基本上每次陈志军和梅贵芳俩人吵架，都离不开钱的事儿。就算最开始是因为陈琪，最后也都能扯回到钱上。
老陈有个毛病，总‘爱’出钱给朋友，这个‘爱’得打上个引号。因为他并不是真心喜欢。有时候是为了义气，有时候是为了面子，还有时候仅仅是客气。反正、总有你反驳不了的正当理由。因此老陈拢共挣得那几个子儿，基本上全被些‘朋友’给借光、用光了。
陈琪想到这儿，就越发觉得不舒服，总觉得刚才态度还不够要坚决，声音也不够大。
“咦~~~你这说的，这、这都不一个，哪有一次结清的还？”陈志军挑起眉毛，平整的额头压成了一条条的。他看着陈琪，顿了顿，接着小声说了句。“……没有、没有这样儿的。”像是对儿子说的，也像对自己说的。那双漂亮的眼睛垂在脸上，有些无奈地轻摆着脑袋。
“那这都没法儿了？”
“不！那不是、要不然我咋盼着你、让你早点儿结婚呢！”他听着手里的动作便是一晃，又是把筷子往上挑着，像根天线般夹在他手指中间。
“你想想、你早点结婚，早点要小孩儿，那现在咱家就也不是光往外出的份儿啊对不对？”“那能赚多少，养一个小孩儿一年花得都不够…”“欸！那可不是，你不要小孩儿，他们要，咱们每次都得亏！”那话里来了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