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梦想
两束明晃晃的灯光划在外窗的玻璃上，在靠近窗户的人们脸庞上一闪而过。
零星的几个乘客散落在车厢中部的位置，他们随着大巴车驶行的节奏左右来回摇晃着身子，像稻田里一排排迎风飘荡的麦穗儿。靠近车尾的地方可就没那么幸运，凡是碾过坑洼处，必定是被弹震到天上。基本清空的后两排里突兀地杵着两个脑袋，他们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一棕一白，一睡一醒。
陈琪正戴着耳机，全神贯注地盯着手里那块窄小的屏幕。画面中央那位挂着银边眼镜、文质彬彬的男人正双唇抿笑着看向他，仿佛在对陈琪隔空谈话般。
“因此，我要大声地对全体考生说——同学们啊！学究生并不是所有人的出路，它只是一部分人的出路，即使考不上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广阔天地大有可为，这个世界是如此地绚烂美丽，总有一件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情在等着你！快行动起来吧少年郎！来一起加入我的人生拯救计划！搜索屏幕上的数字，添加我为好友吧……”
男人藏在那块电路板做成的小框后面，磁吸般的嗓音一刻不停敲打着男孩。淡白色的光圈笼罩着其周身，像是给他披上了一层圣洁的外套。陈琪看着快要占满屏幕的大号阿拉伯数字，男人一字一顿的话语如同格言般刻在了他脑壳上面。鼻腔里弥漫着一阵酸涩，跟着泪腺便像破开了的滴管儿涌出一团暖乎乎的咸水。
“嘀——嘀——”
那中巴越是靠近城镇，便逐渐能在街上听到几声杂乱的叫骂声，倒有了几分人气儿。客车的玻璃窗上，一条条红绿橙黄的四色幽光跟挤着闪过，中间充斥着穿行而过的高昂喇叭音。
这些齐摆在一块儿，着实是成不了一个酝酿情绪的好地方。陈琪抬起脑袋，下眼皮里包裹着的水珠一直卡在中间，舍不得掉出来。
那是在成绩还没公示出来的两天前。
随着审判日期的临近，陈琪原本并不显得紧张的心绪也变得躁动起来，他已经连续几天都在做成绩出来时的梦了。梦里有妈、爸，有阿武，还有所有知道自己要考研究生这件事的——亲戚、邻居、熟人……甚至还有骚扰电话那头考学班的工作人员。
不过最令他苦恼的是梦里并没有给出过多的预兆，他曾尝试着去努力找到一些线索，比如从人们的表情、动作中看出点什么，但他们似乎并不想给予这个机会。他们背对着自己，只是站着，两手耷拉挂在身前，像陈琪小时候看恐怖片里还没贴黄符的僵尸。
心烦意乱的陈琪一大早爬起来就给阿武打去了电话，向他不停抱怨着自己这段时间的糟糕状态。
“哈哈哈哈哈～你呀…”
阿武用力揉了揉陈琪那柔顺的头发，捂着肚子笑着，“我知道的、这个，放心吧～我当时成绩出来之前也是这样，烦躁的很嘞！本来还没啥…结果叻？就离它公布的时间越近、我就越紧张…诶呀～你记不记得我当时给你说过，出成绩前一天，晚上的时候…我真真切切的梦见我没考上！可结果不还是考上了嘛～而且——比我想的还高那么多…”
“啊、行行、行行、我倒是也想昂…”
少年叨叨叨得在陈琪面前讲个不停。陈琪自然明白他是秉持着好心去安慰自己，也知道对于眼前的少年来说，那场考试可能也就是那么回事。但阿武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陈琪没有他那样的好运气。
“那…要不然咱们…”阿武往前探着身子，硬朗的下巴马上就要贴到了陈琪的耳朵根儿。一股烈刺的雄性气息直冲脑门儿，陈琪瞪大了眼睛。
“现、现在？”
“对，就现在。”
少年翘起嘴巴，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暖阳洒在他宽瞻的肩上，微眯着的眼角沾染上了少许星斑状的光。
阿武决定还是带着陈琪去一趟那个令所有人都心心念念的学校——稻丘大学。让陈琪提前感受一下高等学院的氛围，好让他安下心来。
稻大是陈琪所在地域内，唯一一所在国家层面可以排得上号的学校。虽然将它放在全国上来看也并不突出，就像一个尖子班里学习最差劲的学生。可尽管如此，仍然不影响它作为全域几百万学生、几千万家长心中的‘那个’圣所。
同样，它也是陈琪的。
“小白，”
“嗯？”
“你当初…”少年看向那个比自己矮上一头的小人儿。
“为什么要选稻大？”阿武坐在陈琪身子左边，是最靠近心脏的地方。
“…虽然我当时的确误打误撞考上了，但是你知道的…那纯粹是侥幸而已。”阿武语气有些急迫，一脸认真的样子反常的很难见到。
“……”
陈琪愣愣地怔在了原地，两片绽红的唇瓣微微张着，却硬是没从中间蹦出什么。
他随之放大的瞳孔里闪烁着一股意味不明的流光。理由吗？他那儿有太多了。足够复杂的解释结构让陈琪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较好，可能是从阿武考上稻大的时候开始，在陈琪心里，那变成了一切的起点。从知道阿武被稻大录取的那一刻，陈琪的二十年来对努力的认知顷刻间粉碎殆尽。在眼前的少年身上，陈琪看到了他以前从来不敢妄想的事情。
也让他看到了希望。
一直以来，陈琪都觉得稻大是竞选“别人家的孩子”的一块筹码，也是挤进“儿时梦想中的学校”的一张门票。尽管它离那些个“传奇”还有一定的距离，甚至于是无法可比的。但当他能够选择报名稻大的那一刻起，仿佛那些原本遥不可及的理想离自己更近了一点，只要努力踮踮脚，似乎也能瞅见它们一眼。它们变了，变得不再是个空望，不再是，永远作为一个挂在闲聊中吹嘘的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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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铃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