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琴声起于情断于无情
“这间屋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姑娘是来做什么的?”
“当然是弹琴了。”
“那还要问我,这屋子是做什么的?”
“琴声婉转,一般不都是喜欢在空旷的地方弹奏。为何要建这与世隔绝的房间,岂不憋闷。”
“还未知姑娘芳名?”
“我只是来学琴艺的,名字这种事情,只在熟络之后再知道便好。”
“这便是了,如若你我熟落,我再将你所问的问题一一作答。”
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玩世不恭,回答起问题来却滴水不漏。我无意与他争执,只想拖延些时间,让邢捕头在外面顺利行动。
“你可知这琴弦有何含义?”
“先生,请讲。”
“这琴弦要经弹、拨、撩、捻、抚、点、颤,方可奏成悠扬绝妙的乐声。就如同你这般青涩的女子,若不经男子撩拨,怎得曼姿初晓。”
说着他便起身走到我背后,用双手撩起我脖颈处的长发。
我转过头,用双眼直直地瞪着他。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头发,尤其是陌生男人,更不可以。
“你不是来找我学琴的,说吧,何事?”
坏了,难道被他发现了?我心里一惊,努力控制住脸上的细微表情。
“我其实是听说,有不少大户夫人来这里学琴,我想与她们交好,但似乎今天不巧没碰上。”
琴师皱了皱眉头,与我拉开些距离。
“与她们交好做甚?她们什么都不会帮你,如果你身上有她们想要的东西,她们也只会在用完之后,将你抛弃。”
我似乎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哀伤。
我想赌一下,赌这个男人还有一丝血性。
“你是在说国公夫人吗?孩子他爹。”
男人回头怒视我,牙关咬紧,脖颈青筋暴起。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你的意思。”
“国公夫人只是想要一个孩子,而你是她能得到的最容易,也最不需要付出额外代价的孩子父亲。如今你有一个满月的女儿,和一个刚刚进入国公夫人腹中的胎儿,你明明是他们的父亲,却永远不能听他们喊你一声父亲,岂不可怜?”
男人并未张口,却眼眶逐渐红润,我的话似乎触到了他心底的软肋。
“倘若有一天他们长成大人,领兵持刀来琴馆,说要缉拿祸害了他们母亲的罪人,你当如何?又或是有一天,他们以三教九流为鄙夷国耻,痛批你这舞乐之所,拆了你这琴声弥弥之室,你又当如何?”
“他们不能!国公夫人不会让他们这么做的。”
我靠近琴师,伸手回撩起他胸前的长发,顺势将一件物品划入他的衣衫之中。
“你再想想她会不会?你可能不知道,平日陪她一起来琴馆,帮你把风看守的丫鬟,如今已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了,你猜下一个要死的人会是谁?我替你猜吧,如果上一胎你们生的是个儿子,现在你也应该是一具美丽的尸体了。”
他很明显感受到了我的动作,却并未做出抵抗 。
“你说的这些假设,我一个字都不信,我只听她亲口对我所说的话。”
“那你可能很难有机会了,我刚从她府里出来,她如今得了新欢,是不会再见你的了。那些男人常伴她身侧,和她形影不离,倘若你的女儿长大,也怕是要叫他们一声仲父。”
“不可能,我不信。我要亲自去问她。”
“我给你的东西,可以护你进门,但能不能出来,全看你自己了。”
听我说完,琴师夺门而出。
邢捕头在屋外,被他突然的闯出吓得一惊。
“他去哪?你不是叫我藏一封国公夫人的信吗?这他怎么就走了,信怎么办。”
“不用了,人已经去国公府了,剩下的就交给陈夫人了。”
国公府正门前厅,碧玉觞、翡翠盘,古琴涔涔、钟声叮咚。陈玄灵正与宋国公对弈畅谈。
“舍妹很久没有来陪我下棋了,你这棋艺,看似又有精进。”
“哪比得上哥哥您这老狐狸,净给我挖坑让我跳。”
“哈哈哈哈,就你敢这样调戏老朽。”
远处天空绽开一束烟火,陈玄灵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哥哥,咱们一起去找嫂子吧。你还记得咱们以前总在一起,回忆小时候的事情吗?”
“哈哈哈,当然记得。你每次都把香兰羞臊一番,害得老夫整宿抚慰,不得清闲。”
“哎呀,都是玩笑话,嫂子怎么会当真呢?走吧,哥哥,快来吧!”
“好好好。”
宋国公起身,被陈玄灵搀着,缓缓步入后院儿。
花团锦秀,四柳成荫,国公府的院落景致,在长安城是数一数二的别致。只可惜此时,繁花盛开处,站着一对怨怼之人,煞了这难得的美景。
“你不经传召就跑来,是活够了吗?”
“我本以为你见到我会满心欢喜,没想到迎来的竟是满腹怨怼。”
“好,好好,我错了。你先回去,过两日我便去琴馆看你。”
“我要见我的女儿,你把她带来。”
“你是不是疯了?什么你的女儿。这是国公府,我的女儿只能是国公的女儿。”
“没想到竟真是如此,那人说的没错。我再来问你,倘若日后女儿长大,你可否叫她认我做仲父?”
“沈钧饶,你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了?敢跟我提这些无理的要求。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你要一个国公府大小姐,喊你作仲父?你是不是活太久了!”
琴师不再说话。他双眼止不住的颤抖,奋力留住几欲夺眶的泪水。他心里很清楚,她话说到这个份上,一旦离开国公府,就要死了。
“你能满足我最后一个小心愿么?让我再抱你一下好吗?”
琴师勉强地做出最后一次挣扎。
“抱完了赶紧离开,以后不要擅自过来。”
国公夫人倾身向前,将头埋进琴师的胸口。琴师抖开长袖,将女人轻轻圈在臂膀中。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隐隐散发出厌恨之色。
“前面那人不是嫂子吗?那个男人在干什么?”
“香兰,你!”
陈玄灵带着宋国公走进后院,刚好看到了两个人相拥在一起。
国公夫人听到动静,赶紧从琴师身上弹开,奋力的解释。
“这个人要非礼我,快来人把他给我绑出去。”
琴师只是站在旁边看着她笑,并不做任何辩解。
“诶,哥哥,这男人手里是什么呀?”
陈玄灵上前掏出琴师手中的翡翠镯子,这正是我在琴馆时,塞给他的重要物件。
“嫂子,这不是你的镯子吗?你怎么随便送人?”
“这镯子上的金是我替她镶的,城北甲三号金店老板一问便知。宋国公我自知对你有愧,但稚子无辜,请你无论如何不要伤害我的女儿,我愿以死谢罪。”
“你不要在这儿胡说八道,快点把他拉出去。”
宋国公沉默良久,缓缓开口。
“香兰,老夫并未求你延续香火,只想与你长相厮守。你竟将老夫送你的婚镯,转赠他人,如此 ,便是自愿断了与老夫的情谊啊,罢了。”
次日午时,琴师沈钧饶被赐了毒酒,据说他死前求取来自己的古琴,只拨奏一弦,直至断气。而国公夫人,碍于家族情面,被囚禁别居,至死不得出,她急火攻心,哭瞎了双眼。而他们的孩子,被宋国公收养为义女,成人前暂时养在府中。
案子了结了,珍珠的尸体被送回国公府安葬,其他受到牵连的府中下人,得到了赦免。想继续留在府中的 ,便重回岗位,想远走的,也得了银两赏赐。由此看来,宋国公胸襟宽广,很可能早知夫人行径,或是深爱嫡妻,希望她收敛行为自省自检,只可惜最终是错付了。
许久没有如此轻松惬意,我趁着夜色拎了一壶桃花酿,爬上歌舞坊的房顶,这房顶四边都有围栏,想掉下去其实也没那么容易。
从此处眺望长安城,竟如此美妙。北市的灯火通明,南市的寂静祥和,东市的喧嚣集会,西市的商旅络绎,此刻尽收眼底。想想珍珠能舍弃如此美妙的世界,一跃而下,是用了多大的勇气。
突然,脚下被丢上来一颗石子,我定睛一看,灯下站立之人竟是女猎户。
坏了,七日之约,我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