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宝,我的新文准备好了。”
那是一个寻常的夜晚,她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躺在床上刷手机,准备待会儿就睡。
突然,手机一震,闺蜜周永星找她:“就是我《花落知多少》的延续,讲男女主的孩子的故事。”
周永星是个写手,颇有名气。
《花落知多少》是她的畅销书之一,讲述的是一对帝后初时甜蜜,一路走过,最后却成为怨侣的故事,骗足了读者的眼泪和刀片。
而周永星自己,也对这篇文感情颇深,决定续写,女主定的就是《花落知多少》中男女主的女儿。
作为闺蜜,她早就知道了周永星的决定,如今见她的消息,也不意外,只问:“挺好,有存稿了吗?”
“没有啊,今晚开始写。”周永星回得很快,“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她一顿。
盯着闺蜜发的最后那条消息,她看了半晌,似有所感。
漆黑的眸子分明映着手机的亮光,却仍是黑沉沉的一片。
果然,周永星的新消息又发了过来。
“毕竟,这回你是我的女主角呀。”
……
猛然惊醒,元阳景看着上方明黄色的锦帐,久久回不过神来。
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现代了。
锦帐自上方垂下,将床内遮得严严实实,唯有高置于帐上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
她抬起手,怔怔地看着。
眼前的这只手修长白皙,指节分明,无名指的指根处有一粒小小的痣,就像白玉上落了一粒灰尘。
在现代,她的手也是这样。
还有脸。
起身,墨发如绸缎般流泻而下,披散在身上。
元阳景掀开锦帐,踩着软底鞋下了床。
东宫上下皆知,太子殿下入睡时,无论听见什么动静,无诏不得入内。
所以外间守夜的太监听见动静,也只是更仔细谨慎地听着,不敢乱动。
——
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的脸,黑发凌乱地披散而下,只堪堪露出少女浓墨般的艳丽眉眼,高挺的鼻梁和饱满殷红的唇。
元阳景伸手撩开左边的长发,露出线条流畅优美的脸颊。
上扬的眼尾和舒展飞扬的眉尾,侧过脸时,眉骨到鼻梁的转折凌厉又漂亮,还有眼下那颗漆黑的泪痣。
一切都精致漂亮得令她无比熟悉。
这是她自己的脸。
是她在现代时的那张脸。
——其实,穿过来十七年,她都快忘记自己现代长成什么样子了。
只是心里有个深刻的印象,在提醒她,这张脸同她现代时一模一样。
对镜照了半晌,元阳景坐回床上,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
当初她就是和闺蜜聊完,然后一觉睡醒,发现自己穿成了个婴儿。
都还没来得及惊恐两天,她又发现,自己穿进的,正是闺蜜要开的新文,成了里面的女主。
这大雍天子唯一的“嫡子”,三岁便被立为储君的“幸运儿”,元烨。
元烨,字阳景。
阳景者,日也。
可见皇帝对自己这个孩子寄予了多大的期望。
就是连着大雍的这个皇姓,元……什么景的。
听着就有点怪怪的。
想到当初闺蜜开坑时同她聊得兴起,突然问了一句:“这回的女主,我可以拿你当原型吗?”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年轻不懂事的她想也不想地道:“行啊。”
然后……
再想到自己在古代的这十七年,元阳景深深地叹了口气。
如果还能穿回去,不愿周永星有多无辜,她都要把她揍一顿解解气。
——
知道自己接下来睡不着了,元阳景也不强求。
自己穿好中衣,靠坐在床头,唤太监进来点灯。
烛火一盏盏燃起,黑暗被驱散,殿内被映照得亮如白昼。
元阳景这才将胸中郁气缓缓吐出:“替孤更衣。”
她中衣穿得严实,太监们只需给她穿上外衣即可。
正更着衣呢,外面突然来了个小太监,禀报道:“殿下,宁殿下派人来问,他也睡不着,不知殿下有没有空,用不用他来陪。”
宁殿下。
大雍皇氏为元。
整个大雍,姓宁,还能被尊称为殿下的,便只有华国送来的质子,宁玉景。
——
关于这个宁玉景,元阳景也是在穿越前便有耳闻。
因为他是闺蜜亲自安排的男主。
换言之,要是元阳景没穿过来,宁玉景这个华国太子,就会在做质子期间,和大雍太子来一段缠绵悱恻、相爱相杀、虐身虐心的“竹马”竹马之恋。
并且达成be结局。
——是的,周永星这个丧心病狂的女人,最爱写be,写各种兰因絮果的爱情。
然而元阳景穿了过来。
她对十几岁的小屁孩没兴趣,对周永星笔下的男主更没兴趣。
只是宁玉景这小屁孩着实惨。
他母亲是卑微的舞女,因为生得极美,被华国皇帝看中,纳入后宫。
她刚入后宫,便是盛宠,一时间风头无两,却也遭遇了后宫众人的嫉妒。
一朝被人陷害,皇帝无情,欲将其打入冷宫,自生自灭。
好在她被及时发现有了身孕,不必入冷宫了。
但也因为皇帝厌弃她,她活得极为辛苦。
十个月后,宁清出生了。
于是母子两个相依为命,一直到宁玉景十岁。
大雍与华国交战,华国惨败,还丢了十座城。
为了求和,华国皇帝不得已,答应将本国太子送到大雍来做质子。
其实那会儿华国没立太子,但按立长立嫡的规矩,皇太子应该是皇后生的三皇子。
可皇后舍不得自己疼入眼珠子的儿子,便干脆将被丢在犄角旮旯里的男主淘了出来,给他重新排了序过了嗣,赐下名与字,号称是嫡公主宁柔慧一母同胞的龙凤胎兄弟。
他们临时给他册封了个太子,把他给送到大雍。
以上,都是周永星在和她聊人设时透露的。
——
知道宁玉景的身世,元阳景心里难免觉得对方是个小可怜。
后来遇到就随手帮了他几把。
而男主不愧是男主,聪明地发觉元阳景是个心软的人,就开始各种往上凑。
虽说元阳景和男主同龄,可灵魂到底是个大人,哪里忍心见一个小孩整天小心翼翼、逢迎讨好,也就默认了对方的靠近。
到如今,七年过去了……宁玉景居然从孤立无援的异国质子,成了偶尔能留宿东宫的太子好友,澧京上下无人敢欺凌他。
这变化,叫元阳景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唯有再次感叹,男主不愧是男主。
回过神来,见传话人还站着,元阳景便道:“让他衣裳穿厚些,这会儿还冷着。”
——
初春二月下旬,寅时初,天还没亮,东宫昭瑛殿内已是灯火通明。
穿戴齐整的元阳景跏趺坐在佛龛前,手中握着一串玉色佛珠,凤目微阖,平静地念经。
大雍推崇佛教,开国太★祖甚至曾出家做过尼姑,宫中至今还供奉着太、祖当年得到的琉璃佛骨舍利。
是以宫中人人信佛。
元阳景前世是不信的,至于今生……她穿越到这么个国家背景下,信不信已经不重要了。
这是她的习惯。
“阳景殿下。”
有人从门外披霜踏月而来。
他穿了一件大红锦袍,金线点缀着旁的彩线,在上面绣了几枝桃花。
桃夭在他的衣袖与衣襟上开得极艳,想来也是绣娘技艺精湛,寥寥几枝便勾勒出云蒸霞蔚般盛大的美来。
但那少年却生得更美,墨发未束冠,半披半挽,飘逸风流。一双澄澈凤目,眼尾上扬,眸如点墨,又仿佛落满了星辉。
他身后门外,是如霜般的月色,仿佛他是个刚从午夜梦境踏出的妖。
周永星爱美人,笔下主角无一不是艳冠京华的大美人。
元阳景看着他,却微微皱了皱眉,道:“玉景,怎么穿这么少?不冷吗?”
宁玉景笑了笑,似乎有些腼腆:“不冷。”
说话间,他走到她身边的蒲团前,跪下,貌似虔诚地闭目念了一句佛,才问:“殿下有烦心事?”
元阳景顿了顿,摇头:“并无。”
宁玉景也静了静,正欲开口,却听身边人问:“昨日程先生讲学,你可有不解之处?”
到嘴的话只好咽回去,宁玉景摇头:“程先生的讲学深入浅出,又有耐心,没有不解之处。”
他们口中的程先生,乃是当世大儒程瑨。
太子为储君,是未来之主,是以除去太傅教学,宫中还会请大儒来为太子讲学。
元阳景在听说程先生会来后,想起宁玉景好学,便问他要不要过来一起听。
结果他不仅来了,还着实过于好学,请教了程先生许多问题。
程先生心中只有学问,最喜欢好学的学生,便也耐心教他。
连日下来,这两人都快成正经师生了。
今日是程先生在东宫讲学的最后一日,他们更是依依不舍,恨不得一日之内将所有知识都讲个遍。
结果,等两人反应过来时,宫门都快下钥了。
于是他们都懵了,傻愣愣地看向元阳景。
元阳景搁一旁看着,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快笑疯了,偏偏还得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安排他俩的住宿。
宛如一个给自己儿子和老师安排住处的老母亲。
想到这里,元阳景有些感慨。
当年,她母后诞下的其实是一对双胞胎,她还有个妹妹,名叫元怜星。
她们是真正的一母同胞,深宫中独一无二的血脉至亲。她用心教育她,几乎把她当自己的女儿。
而男主不一样,男主是凭本事当了她儿子。
嘿,还挺好,穿越一遭,半点生育之苦没受,还年轻貌美,就儿女双全了。
元阳景正乐着呢,忽听身边人道:“殿下……”
她回神,截口问道:“什么事?可是宫人伺候得不好?”
宁玉景顿了顿,道:“不,他们伺候得很好。”
元阳景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宁玉景又张口:“殿下……”
“怎么了?是昨夜晚膳用得不好?”
宁玉景:“……不,很好。”
“那就好。”
“殿下……”
“怎么了?可是今日早膳有想用的?”
宁玉景:……
他闭了闭眼,忍无可忍似的,咬牙道:“不,我是想问您……”
对于这位大雍太子,世人都极尽赞美之词,仿佛他是天上地下第二完美之人——因为第一完美的是皇帝。
但唯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她性子颇为恶劣,很爱逗弄人。
就像此刻,把原本乖巧的少年逗弄得咬牙切齿了,她反而愉快地笑了笑。
然后,就听见对方问:“京中那些流言,您可需要我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