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惨烈往事
景元八年那场战争，自楚国求得大齐的帮助后，北戎且战且败，鬼蜮火烧楚国皇宫，掳走大齐皇子，是想要引起两国内乱，以减轻北戎战场上的压力，当然，为了不受怀疑，北戎皇帝献出了新生的长公主之女，而那个婴孩，本就是皇帝想要除掉的。
那是一场得上天帮助的谋划，原以为最难进入的大齐皇室，里间竟然有人主动找上鬼蜮，重金请鬼蜮杀手杀人，有人接应，冥幽轻而易举就进去皇宫，掳走凤昭。
很快，战场上矛盾转移成对鬼蜮的同仇敌忾，三国匆匆结束战争，联手对付鬼蜮。
有北戎的人为内应，有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大本营，更有大齐的皇子为人质，联军根本奈何不了鬼蜮。
他把凤昭掳到了大本营，给他下了足以让他痴傻的药，只等着联军无功而返便可杀之，然而，百密一疏，没人想得到那个只有六岁的皇子竟然根本没有中药，而是将计就计混入大本营，并把鬼蜮老巢的位置传递出去。
那一晚，梅花盛放，碧湖轻漾，悠悠吹着勾魂曲的漂亮男孩，冷笑看着无数人死去，鬼蜮三千死士尽数被杀，冥幽被乱箭射入湖中，竟然命大没死，他把代表身份的令牌放到了一具被刺杀得看不出原样的尸体上，从湖底的暗道逃脱，厉鬼则因在外执行任务，幸免于难。那之后，鬼蜮人人得而诛之，他和厉鬼隐姓埋名，直到最近接到新任务。
“司徒敬用了什么法子，竟让你对他如此忠心？只不知道那法子与这蚀心蛊比起来，哪一个比较厉害？”
汪洋鲜血中，凤昭打开一个锦盒，里间是一条乳白色的虫子，感应到血腥之气，那虫子迅速扭动起来，只可惜被锦盒上放的丝网拦住了。
对方竟然知道鬼蜮的背后之人是北戎皇帝，冥幽被骇得脸上没有半分血色，那条乳白色的虫子更是让他毛骨悚然，想要不顾一切避开，然而身子只是瘫软如泥，半分也移不开，蚀心蛊，世上最阴毒的蛊虫，中此蛊者，生生被吃尽心脏而死。
双重的恐惧终于化成软弱。
“我说，我全都说，是皇上派我们来的，目的是刺杀太子，盗取凤焦琴。”
凤昭眸中浮起幽寒冰霜，“当年鬼蜮派往大齐皇宫的人，除了你还有谁？”
“只有我一个人。”
“你说谎！”
一柄剑刺入冥幽胸前，凤昭眼眸亮如妖鬼，是足以毁天灭地的恨意。
那样久，十六年了，然而每夜闭上眼，他眼前总会浮现出被奸杀的母妃和惨死的弟弟，温柔如水的母妃，活泼可爱的弟弟。
他以为当时站出来就保护了他们，然而等他回去，等待他的只有两具尸体，母妃死了，弟弟死了，当日冥幽掳走他后，另有鬼蜮中人害了母妃和弟弟。
“我没、没有说谎。”
温热的血让冥幽想起这个世上还有温暖，梅花树下温柔的女子和两个漂亮男孩，像是一幅画，而他注定是撕毁画卷之人。
也许是那一眼的不忍心，也许是被站出来的男孩，脸上坚定的保护神态所感染，也许时间来不及，他没有杀另外两人，原本，那是鬼蜮接下的任务。
“你母妃和弟弟，不是、不是我杀的，我能够轻而易举掳走你，是因为宫里有内应。”冥幽神思渐渐涣散。
“与我……接应之人，右手……缺小指，虎口……有颗黑痣。”
凤昭全身的血液瞬间冻住，五指握不住手中的剑，有过往在脑中炸裂开来。
那年梅花盛放，坤宁宫里，笑容温柔亲切的宫女，把一个小女孩推到他跟前，“三皇子，奴婢奉娘娘之命找遍天下，终于找到了您要找之人。”
那个名林惊雪的小女孩低着头站在他跟前，后颈嫣红的朱砂印记，勾起他心底温暖的记忆，那宫女把他和林惊雪的手叠在一起，笑道：“如今，总算全了你的心愿了。”
那宫女的手，跟常人的不一样，缺了小指头，虎口有颗黑痣。
血液流得很慢，或许直接被冻住了，他只觉得全身发冷，冷得没办法思考，他不想相信，他不愿相信，然而理智很清楚，若不是真的接触过，不可能知道得这样清楚。
咚的一声响，把他从记忆中拉回，原是厉鬼手中的弯刀掉落在地。
他把自己片死了。
冥幽失血过多，也晕了过去。
满地肉片鲜血，有如最恐怖的炼狱，凤昭突然失声笑了。
他早就在炼狱里了。
冷战满脸煞白，“缺小指，虎口有颗痣，那不就是……不就是……”他忽然打了个冷颤，觉得今晚的一切是个噩梦。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悠长响亮，五声，五更天了，天要亮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凤昭嘴角终于动了动，开口了几次，才说出话来，“救活他，找个隐秘的地方安置。”
事关重大，冷战哪里敢有半分闪失，“属下遵命。”
凤昭脚步虚浮走出，尘封的记忆扑上来，母妃和弟弟惨死，父皇亦是痛彻心扉，灭门鬼蜮报了仇之后，父皇大病一场，他长相随母妃，见到他唯有悲痛。
而他整个世界一片黑暗冰冷，整夜看着月亮出神，后来，皇宫中最雍容华贵的女人走到他面前抱起他，“昭儿，这个世上总有你在乎的东西，母后帮你找到。”
月色不知何时被乌云覆盖，一丝光也没有。
整个世界一片黑暗，泼墨般的黑暗，好似永生也走不出，耳边有夜风呜呜吹着，冷而凉，像是谁的悲鸣，一直吹到五脏六腑，吹得整个人全身发冷，血液像是凝成了冰，长出无数冰刺，刺得全身千疮百孔，无人能拯救，无人能温暖，天地间唯有黑和冷。
空寂中，有笃笃的马蹄声，从远处驶来，越来越近。
他无意识循声望去。
月亮破云而出。
漫天银辉中，身着鹅黄衣衫的少女打马而来，风卷起她的衣角，她长发在夜风飞舞，衣袂亦翻飞，像是一只要随风展翅飞翔的鸟儿，又像是一团明媚的暖阳。
月光勾勒出少女的脸，眉目如画，黑亮的眸，少女抬眸见得她，眼中划过欣喜，慌忙拉住了缰绳，急急忙忙翻身下马，几步跑到他面前，一把拉住他的手，璀然一笑，“终于找到你了。”
终于找到了你了！
像是什么东西无声无息沁入心底，空而冷的心底慢慢有了暖意，凝固的血液渐渐融开，那双眼睛清澈透亮，让他蓦然想起多年前那个惨烈的夜。
那一夜，他被掳到鬼蜮，鬼蜮中还有个女婴，襁褓中的小婴儿，对外界的危险半点不知，睁着乌溜溜的双眼，就那么一眨一眨望着他。
他抱起她，她冲他直笑，无忧无虑，扑腾着往他身上爬，他抱起她，她啪叽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让他满脸口水，无声无息融化掉人的心防。
女婴的后颈，一颗嫣红朱砂痣，像是最温暖的太阳。
后来无数个孤寂的夜里，他不可抑制的想起她，他坠入黑暗深渊前最后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