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啪!”
醒木声起,折扇一握,尘封的故事便被说书人揭开了一角。
喧闹的天井顷刻间哑然无声,纷纷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说书人身着长衫,生的白净斯文,他戴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将他衬得尔雅温文,颇有几分学究的味道,年纪约莫不过三十,可通身的气度已有阅尽沧桑后的泰然沉静。
“今儿不讲薛仁贵,不讲岳家军,讲一个从我奶奶那里听到的轶闻奇事。”
说书人开了口连声音里都充满着故事,他修长的手指划过扇柄,折扇似是被他赋予了诉说故事的能力,扇面上勾勒出的皑皑雪山在冉冉升腾的香烟里逐渐有了神采。
只可惜藏在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眸淡漠如霜,掀不起一丝波澜,好似这浮世万千于他眼底不过尔尔。
而观众们听到今天的故事是民间传说时,有的欣然接受,有的则是不满自己花了高价钱却要听一个不知真假的民间传说,但又碍于此地不能随意撒野,只能将不满忍下,悄声吐槽。
一方天井内虽有低切交谈,但总归不算突兀,所以当那一袭倩影缓缓站起身时,众人的目光自然迅速捕捉到了。
“先生,我有不解,凡在座者无一不是一掷万金来一睹您的风采,而您就拿一则民间的轶闻奇事来搪塞我们,这便是卧龙茶楼的待客之道吗?”
她下颚尖尖,微微扬起,似有几分倨傲又有几分矜贵。
她身着□□旗袍,繁杂的刺绣交相辉映间穿插了几抹艾青,衬得她仪态不凡,贵气逼人。
众人哗然,神色各异。
震惊、惶恐、淡然、讥讽、看好戏,诸多情绪汇杂于一端,直指那翩翩风度的说书人,而他神情却恬淡闲适,不曾受到分毫影响。
“沉住气。”
说书人轻飘飘的三个字令对方气红了脸,她咬着下唇,明净的杏眸里满是气恼,她负气坐下,将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
“近日听闻黎家择选督家主,黎家三爷对自己的小女儿是胸有成竹,可偏偏黎老连门儿都不许她进,只送了她三个字‘沉住气’,没想到她竟是跑到卧龙茶楼里‘沉住气’了。”
一位明媚娇丽的年轻姑娘笑吟吟地说,她笑起来像朵月季花,可说起话来却夹枪带棒,令听者不快。
她是崂山派后人白家最小的女儿,仗着崂山派后人的名头,骄纵恣意,任性妄为可是出了名的。
可白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不算是崂山派,充其量算个外门,毕竟当初的内门绝学,他们连见都没见过。
只是比对当今,白家的本事也算是独霸一方了。
但这个小女儿却是半点家传没继承,整日吃喝玩乐,她倒是恣意快活了,可白家却因她受了不少风言风语,所以白家如今待她早已不似往日那般上心了,自然她的地位也一落千丈。
□□旗袍的姑娘黑了一张俏脸,她忍了再忍,才让自己的语气不像吃了火箭炮那么冲,“白南枝,多日未见,你这有嘴说别人没嘴说自己的本事练的是愈发炉火纯青了,我好歹是来学习的,你呢?你要不是因为今天的说书人长得帅,就你那屁股能在椅子上坐稳了?”
她说罢,杏眸不屑地剜了白南枝一眼。
白南枝即刻恼羞成怒,猛地站起身指着她怒骂道:“黎舟!你胡说什么呢!果真是半路捡回黎家的杂种,净在外头学了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在卧龙茶楼都敢这么放肆!”
坐在第一排的林风眠微微一怔,不由侧眸瞥了眼白南枝,心中不免有些疑惑,白南枝纵然任性,可不论怎么说都不该是黎舟这么一句话就轻易点着了怒火,有些奇怪。
但她是不会多管闲事的,所以继续喝茶看戏,做一位隐形人。
黎舟眸光登时涌上一抹狠戾,她抬了抬纤细的手臂,指向白南枝,高声道:“黎平,把白南枝给我拖出去。”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白南枝也变了脸色,看着逐渐靠近她的黎家人,面容浮起一丝恐慌,可仍是死撑着面子说:“你敢!在卧龙茶楼里拖人,你是不想活了!”
说着她看向了说书人明瑟,似是希望明瑟能帮她一把,可明瑟却托着茶盏喝起了茶,对于眼前的闹剧,他连看戏的态度都懒得有。
黎舟嗤笑一声,浑然不在意,“现在是21世纪法治社会,你恐吓谁呢?拖出去!”
这话说的双标,但对当事人来说,爽了就行。
平日里黎舟都可以装作是温顺乖乖女,但只要踩到她的底线,她非得将对方扒层皮才肯罢休。今日是碍于在卧龙茶楼,否则她一定亲手将白南枝打的亲妈都不认得。
当年舍命救自己的姑娘,便是半个污浊的字都不能落在她的身上。
白南枝怒骂的声音渐渐远去,周遭议论的声音也逐渐弱下去,毕竟谁也不想当众被拖出去,那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林风眠将茶盏放下,眼底浮起一丝不被发觉的笑意,看来有些人的目的达到了,旋即眸光一转,竟与正前方的明瑟四目相对,她的心思似乎被看破,明瑟勾了勾唇角,又很快恢复常态。
“卧龙茶楼里拖人,你黎舟是第二个。”身后传来一个年迈老者的声音,声音不悲不喜,波澜不惊。
黎舟连头也没回,嗤笑无谓道:“反正不会是最后一个。”
周遭众人虽然不敢肆意指责,可那低声窃窃私语仍是惹得黎舟不快,但教养使得她只是往嘴里塞了个虾饺,试图以美食平息怒火。
但很快她便捕捉到这片污浊中的一抹沉静,对方背对着她,长发乌黑光泽,细腻柔顺,脊背笔直□□,仅是纤手托起茶盏这一细小的动作便可看出她的气度不俗,定是非富即贵。
对方啜饮了一口茶水,旋即将茶盏放还,趁着当空侧眸瞥了眼她,她心下一惊,忙避开了视线。
这抹沉静自然是林风眠,她没想到自己会被黎舟留意到,但她并未显露出分毫情绪,继续端坐着看向明瑟。
来时她问过旁人今日的说书人叫什么,对方告诉她叫明瑟时,她便想到了水木明瑟。
果真人如其名,外表如其名出众脱尘似谪仙,背景如其名神秘不可测,此人必定大有来头,十有八九与姐姐有关。
周遭异声逐渐消失,一方天井恢复到最初的静谧。
明瑟依旧面容恬淡,好似神明俯瞰他的世人,他手执折扇一端,手腕一甩,折扇开。
“相传有一种村子,他们与外界隔绝,一生不得离开村子,村民们设下各种机关陷阱杜绝外人进入,且村中习俗奇怪诡异,有悖常伦,大家不妨猜猜这是什么村子?”
此言一出,场上的气氛登时转变了不少,原本有几分不满的观众竟也有了兴致。
“哑巴村?”
“残疾村!”
“既然是民间传说,那肯定是鬼村!”
“……”
“守陵村。”
纷杂的抢答声在明瑟声音响起的瞬间戛然而止,明瑟漠然的眸光一转,旋即微微一变。
方才他说出口的瞬间,他清楚的看到林风眠的口型跟他一模一样,只不过她没有出声。
“守陵村?这种传说如今只能从太奶奶那一辈里听到几句,先生是个有故事的人。”观众之中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神态恭敬地说道,他似乎对明瑟很是敬畏,一举一动不敢多逾矩半分。
也是,能在此处说书之人,身份皆是不俗。
“能以一村之力去守护墓葬,要么此墓埋葬的是王公贵胄,要么是藏有不能被世人所知的秘密,而我们今天要说的就更加玄乎了。”
明瑟眉飞色舞地诉说着那段无人知晓、无法考究的往事,对于旁人所言,他皆是充耳不闻。
折扇一开一合,转眸抬眼间,对上林风眠那双媚人心魂的桃花美眸,他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含星吐月的丹凤眸竟有一霎怔然,却又在瞬间消失。
“这个村子起初只是个普通的村子,忽然有一天村子里发现了一个生人,那是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女人。她不知自己从何处来,也不知自己的亲朋好友是谁,甚至不知自己的名字。村里人见她可怜,于是便收留了她,故事也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尾音落下的瞬间,明瑟眼神轻飘飘地扫了一眼林风眠,他眼底有试探的意味,二人四目相对,两双平静淡漠的眼眸自是激不起什么浪花。
“这个女人虽然失忆了,可是她还有肌肉记忆,她的下意识举动和莫名其妙的认知似乎都透露了她并非寻常人。她习惯昼伏夜出,会在她的住所和村口处设下村民看不懂的法阵,若有人问个究竟她也说不出这是什么,只知道是一种保护法阵。村民虽然觉得怪,但到底心思纯良,也没太在意。”
“但后来怪事越来越多,村民们不得不起了疑心,譬如村子里莫名多出许多不知其名字的毒虫,一旦被咬上,重则丧命,轻则也得养上几个月;散落在村子各处的白骨,白骨形状似兽似人,查不出个究竟;寻不到源头的腐臭味,以及夜里总会出现低低切切的说话声……”
明瑟声音渐渐沉了下去,气氛登时烘托出恐怖惊悚,观众们个个神情冷凝,目光入神,似乎这一方天井,早已变成守陵村的一隅,而这些观众也已经置身局内。
唯独林风眠感觉到了周遭的怪异,侧眸瞥了一眼,只见余光处竟有树叶缓缓延伸,她猛地抬头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
但同样她也发现身后不远处的黎舟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从未离开过。
“直到有一天,各家的孩子都好像魔怔了似的,也跟女人一样昼伏夜出,不知究竟去做什么。村民们有些害怕就跟着去看了看,他们发现这些孩子在晚上跟着女人进了山,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村民们追上去问孩子们,发现这些孩子都没了神智,嘴里念叨着‘极阴之地,大凶之穴,是为古墓所在’。”
“村民们听到这里都吓坏了,觉得这个女人一定是心怀不轨,否则怎么会让一群孩子深夜在山里找墓,于是提议将她驱逐,并将她设下的法阵全部毁坏。女人知道后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她选择默默离开,但却没有离开村子太远,她在山里扎营,继续寻找着她想要的东西。”
“后来有一卜卦人路过此处,他说此地风水极佳,且有灵气的味道,并问最近是否有外人居住,村民如实回答,卜卦人告诉他们,那女人应该不是人而是天地蕴育的一抹灵气,是来造福村子的,不该赶走,如能与其结合,生下的孩子也能守护村子。村民们一听,立马进山找人。”
明瑟口若悬河,举手投足间的喜怒哀乐便将众人轻易带进了故事中,可偏偏坐在他对面的林风眠却仿佛上课溜号的学生,小脑袋里竟装着别的思量。
她跟这里的其他人不同,她又不是真的来听书喝茶,听了这么半天,不但半点关于姐姐的线索都没有听到,还被人给盯上了。
耐心渐渐消失殆尽,她的余光落在手表上,上午9点32分,这个时间,曹琛应该已经到了林氏堃业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