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故人
九层的布置没有什么个人特色，它是一间富家少爷的标配书斋，温暖如春。若说有什么不同之处，那就是法阵聚起夜明珠的光亮，照得此地白昼一般。
“来了就坐吧。”
指引人身姿笔挺坐在案前，一笔一画写着什么。果儿爷“诶”了一声，带着楚纤凝二人坐在绣墩上。
不知他在忙什么不肯回头，单论声音，孱弱清朗、风骨自蕴，若一缕吹不散蒲公英的微风，裹挟着江海潮声。
地位养人呐。整天在逍遥山挨骂的楚纤凝颇为羡慕地看着他。
周遭安静下来，宴无忧将手搭在她手背上，给予她安宁的温暖。楚纤凝定了定神，心想指引人真是各有各的奇怪，为什么罚坐考验人。
不过这个当儿，她得以好好打量书斋布置，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那些字画、半干的长卷，壁上古琴，连榻下滚脚凳都好像很熟悉……
这不是楚儿的书房吗？！
唯一的区别——楚纤凝惊疑不定，去看砚台旁边。
那里放着一朵青铜色小花，九片花瓣似剑锋锐；花茎也并非光秃秃的一根，而是数根细长枝条蜿蜒缠绕在一起。
只是没有青金色光华流转，显得不大生动。它的主人似乎往上面抹了层留住灵力的东西，也算是莹然生光。
“唔，好了。”案前人欣然搁笔，冲着那朵青铜小花笑道，“今日也算有所进益。”
楚纤凝沉浸在回忆中，顿时脱口而出：“差不多得了，他们又比不过你。”
话音未落，楚纤凝心中一痛，忙转头去看宴无忧。他仍是那样温和地笑，眸中却很是落寞。
“你曾说过，有位错过许多年的旧友。”他声音轻柔，在落针可闻的房间里却格外清晰，“现在可见到了？”
指引人恍若刚刚回神似的，半是惶然半是激动：“是……你吗？”
婚契那一端传来的情绪让楚纤凝心如刀绞，可她又很难解读那是什么意味。
言语似乎无用，楚纤凝用力拥住了他，耳鬓厮磨。
怀中人骤然僵硬，缓缓将手搭在了她腰间。心里复杂意味下去不少，楚纤凝无奈道：“旧友而已。”
她没有多说，可是宴无忧眼里光芒大炽，瞬间心头轻松了。
这个楚纤凝刚刚才想起的“楚儿”，在宴无忧还是剑尊的时候，已经是个不小的心结。
作为滚过床单的道侣，宴无忧自然知道她的喜好，而她口中的“楚儿”几乎完美符合这些喜好。
楚儿出现得比他早，又和她一起度过那样深刻的日子，宴无忧很难相信自己在楚纤凝心里占得位置更重要。他微妙希望那人是个凡人，也许已经转世投胎，成了个再也寻不见的记忆。
毕竟他自小练剑长大，修的是无情道，会不会讨女儿家欢心还两说，三界都觉得他是个孤独终老的命。
如果楚儿在她心里是月亮，那楚纤凝会不会用余生留恋曾照过她的月光？
因为自己一直在她身边，所以楚纤凝心里的念念不忘永远不是他。所幸他拿着婚书上逍遥山的时候，楚纤凝忘得很平等。
三人陷入诡异的沉默，果儿爷只好站了出来：“青云公子，这位姑娘……”
他将七八层的事情说了一遍，又帮鱼龙宫主说了许多开脱的话。
楚儿，或者说是青云，却揪住了重点：“变脸的戾气重了，随意冒犯贵客？”
果儿爷心道不好，青云公子私下杀伐果断，往日在表面上至少还和和气气，哪会以“变脸的”称呼鱼龙宫主？
至于冒犯，那更奇怪了，楚纤凝汗毛没少一根，最多听了些不待见的话，鱼龙宫主也都说了理由。往常纳新，有些摩擦都是正常的，潼宁镇的人没有脾气才是稀奇。
果儿爷擦去额头的汗：“他应当没那个胆子。”
青云加重语气：“所以，他甚至没有道过歉？”
“这个……想来宫主没做什么错事，自然不需要……吧？”果儿爷看着冷肃背影，祥和笑容都要维持不住，“贵客在这里，青云公子不如问问？”
尊贵人儿突然卡壳，半晌没说话。果儿爷就躬身等着，如果青云突然降了责罚，他还可以帮鱼龙宫主稍微宽松宽松。
“看在贵客的面子上，今日就算了。”青云长出口气，“不过没有下次。”
“是是是！这个自然！”果儿爷冲着楚纤凝谄媚一笑，“多谢贵客开恩，我这就走，这就走！”
原先喜佛一般的人成了店小二一流，楚纤凝只觉割裂，一句也不想说。
宴无忧在她颈窝埋了一会儿，又生龙活虎起来，看青云的眼神有些怜悯。
青云缓缓支起身子。他的腿似乎不太灵便，只能勉强用手撑着案边站起来。地上本来躺着一根拐杖，青云手一抬，拐杖到了他的手上。
他也有长大一些，但脆弱程度比起闯山的宴无忧不相上下。楚纤凝端详了一会儿，蹙眉道：“你的心脉补得不好。”
“四方名医都这么说。”青云拄拐一步步蹒跚而来，“不过在帮到你之前，我不会死的。这位是？”
“我的道侣。”楚纤凝平淡道。
青云眼中什么东西突然黯淡下去，被他很好地藏了起来。
“真好啊，你们很般配。”他轻轻笑了起来，“我原以为你是山神的造物，没想到你是妖灵。我们在人间能见面，真是奇迹。”
宴无忧眉尖微蹙：“他做了什么事伤了根，本来早就死了……一直在吊着命。”
闻言，青云正色道：“果然厉害。你若有办法解决，我潼宁镇民均奉你为上宾。”
宴无忧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这是你自己选的，不是吗？”
他没说什么，往青云体内打入一道真气，让他能暂时离开拐杖。青云低声道谢，站在楚纤凝面前。
“你的人形比我想象的更好看。”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楚纤凝对寒暄毫无兴趣，她一把攥住青云肩膀，“别动，我亲自看。”
朗月修竹似的少年现在骨架似的，全靠衣服撑起气势。论年纪，青云比宴无忧还大一些，可他还以少年模样活着。
神魂在青云体内游走，猝然遇到了阻碍。
一样东西封住他的心脉，叫他衰老得极慢，身体因为心力不足，长期以灵丹妙药续着。青云像个打满补丁的破布娃娃，一旦补丁打不上，就会尽漏生机。
楚纤凝试着注入一点灵力。这点灵力在常人体内转瞬就被吸收，在青云体内则作为生气流转，似乎和功法有关。
“好了，都这么久了，别为我担忧。”青云后退一步，笑吟吟道，“无事不来潼宁，你们可有什么难题需要我解决？”
他顿了顿，灼烈视线落在青铜小花上：“就当是报恩吧，我等这一天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