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吃席
“楚纤凝！黑心肝的王八蛋，害死了剑尊，还好意思在这里安坐？”
贵妃榻上盘坐的少女身子一歪，慵懒地抱住了枕头：“行，我躺着。”
“你这不知好歹的妖！剑尊庇佑苍生，你却害他，是要置妖族于死地！壮士们，砸她！”
楚纤凝眼皮微掀，看见臭鸡蛋和烂菜叶子不要钱似的砸在了护山屏障上，碎了个稀巴烂。还有修士一边嚷嚷“看清毒妇丑恶面目”，一边对着屏障施展清洁咒术，努力让所有人做到指着她鼻子骂。
“这是哪儿的人？不太聪明的样子。”楚纤凝咬一口蜜桃，“怎么还有妖？”
逍遥山作为人间灵力第二鼎盛之处，是她妖尊楚纤凝的地盘，一妖霸一山。四十年前，她遣散众侍后封山，将自己的魂魄送去异界入世温养，只留下一株桃树守山。这树便是现在的春归。
春归低声道：“这是第十七批了，也是不入流的散修。这些妖都是过往受过剑尊恩惠的，也不好对您不敬，所以……”只能站在远处小声应和两句这样子。
楚纤凝点点头表示明白，将手中桃核信手一掷。
在屏障面前的几个修士大骇：“妖尊杀人啦——”
桃核尚未滚出护山屏障，人群一哄而散。
“今天的乐子又没了。”楚纤凝惋惜道，“对了春归，记得去找山脚那个奶奶。”
春归笑答：“知道，腿脚不便的那个。还是您二她八？”
护山屏障底下的瓜果蔬菜混着蛋液堆了及膝高。楚纤凝摸了摸下巴：“这批人购买力强劲，对半开吧。”
春归应了，拔腿就走。走一半她回转身来，好奇道：“尊上，您要钱，有用吗？”
楚纤凝和她都辟谷，逍遥山更少不了各方孝敬，根本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
“本来没有。”楚纤凝煞有介事道，“本尊出关以来，都没办过大宴……这次办个流水席，就把和景云剑尊陨落的大喜事一起办了吧！”
“尊上英明。”春归往山下走了两步，猛回头，“您要以这个名义发帖？！”
“七天了，一个归山弟子都没有出现。”楚纤凝眯起眼睛，“剑尊陨落另有隐情，起码归山确定不是我干的。那我是必不可能背这个锅。”
归山便是人间灵力第一鼎盛之处，归山派是人间修仙第一大派。景云作为归山掌门的小师叔，十六岁结丹，之后修为突飞猛进，第一次下山便到逍遥山和妖尊打了个平手，从此坐稳了剑尊的宝座。
之所以被称为剑尊，还有他庇护众生的关系。他出手只论对错，被救的妖或人数不胜数，唯独和妖尊楚纤凝势不两立。其实这传说纷飞的百年里，他们唯一的交集就是景云想请求她开放逍遥山，被她赶了出去。
人人喊打楚纤凝，恩泽天下小剑尊。但是归山没必要在这地方说谎，剑尊的渡劫绝对是失败了。
楚纤凝掐指一算，景云小她两轮，今年正正百岁。然而对于剑尊来说，活了个凡人寿数，可称得上夭折了。她反手摸出个酒杯，琼浆玉液顷刻满溢。犹豫半晌，还是没有直接泼下。
“七十年前，你说讨口酒吃。”楚纤凝一手举杯，一手枕于脑后，声音轻飘，“逍遥山只产墨霜，二十年才得一点，你来得不巧，没喝上。你今日若来……”
“便怎么？”
一只手夺过酒杯。只听“咕咚”几声，再放回她手中的竟是个空杯了。
护山屏障仅她和春归二人可通过。楚纤凝猛然掐住了少年脖颈，目光落向他身后完好无损的护山屏障：“你怎么进来的？”
“咳、咳……先松手……”
让楚纤凝撒手的是少年衣裳上的归山暗纹。她将屏障改成无进无出的阵法，面无表情地坐了回去。
“一两酒，百两金。”楚纤凝冷声道，“给钱。”
少年看上去约莫十四五岁，白发白衣，正是冰雕雪塑的颜容。他深吸口气缓过劲来，开口却是春风沁雨的温柔音色：“归山弟子宴无忧，拜见尊上。”
还钱是不可能还的，还了就会被赶出去。
“我不瞎。”楚纤凝不耐道，“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不然我会为你的死向归山解释的。”
“我身上有一物，上面有妖尊的心头血，故而进的来。”宴无忧恭声道，“至于银钱，尊上可随我共去归山取来。”
一只素手在他面前摊开，宴无忧将一张金红纸捧了上去。
楚纤凝可不像她脸上那么冷静，她可不记得自己取过心头血。若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大约就是四十至五十年前那段空白记忆，可怎么想也不应该把等同性命的心头血落到归山手中去。
饶是楚纤凝不了解人间风俗，也知道这是一张婚书。那上面端端正正的墨迹，看上去与当年景云写给她的战书一模一样。姓名那处除了楚纤凝，还有散着淡淡金光的“宴无忧”三字。
“你就是宴无忧？”楚纤凝难以置信地接过婚书，“你这已经把自己的神魂印上去了？”
“我们归山结为道侣，正是如此的。”少年不紧不慢地鞠了一躬，“景云师叔以为，他此生也就对不住您。思前想后，尊上实在不缺什么，便送我常伴您身侧——您不用赶我走，我是乐意的。”
一张金红纸而已，在楚纤凝手上恍若千钧重。她一眼就瞧见婚书背侧的百年好合：“这是盖过姻缘章了？”
“若是尊上不愿意，可以不必将神魂印上，自然姻缘章也不起效的。”宴无忧垂手而立，比春归更恭顺，“不过尊上也不用尝试毁了它。盖过姻缘章、滴了心头血的婚书是仙界承认的，人间毁不掉。”
楚纤凝眉尖微拧，捏着他的肩注入灵力走了一圈。宴无忧的确只有十五岁，体内的灵力还没他背着的那柄剑里多，却是先天道体，难保不是下一个剑尊。
归山那群老顽固，当年她碰一下景云的面具都吹胡子瞪眼的，现在肯送这么个宝贝来她的逍遥山？就算真是，她看上去就那么畜生，会对小孩下手吗？
姻缘章是归山秘宝，只需将二人神魂分出一缕印上金红纸，“百年好合”的字样不散，则证明二人是命定天缘。只是姻缘章的印泥难得，归山有“三拜九叩七千阶”盖一次婚书的规矩，就是为了叫人谨慎。
似乎看穿了楚纤凝的心思，少年声音清朗：“渡劫以前，小师叔从山下叩拜上来的，有诸多师兄弟作证。”
“这不是更荒唐了吗，你们修仙把脑子修没了？”楚纤凝一抖婚书，“求姻缘章的人死了，派了个师侄和我结道侣？我和你那小师叔不就是打了一架、把他赶走一次，他犯得着死了还要做这种事恶心我？”
她声音委实没控制住，不自觉带了几分功力。
宴无忧低头擦去七窍被震出的血，笔直伫立，眸光诚挚：“小师叔有句话托我问问尊上。他当年的问题，您有答案了吗？”
楚纤凝抬眉，茫然道：“他问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