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0 神之一手
真被宋秋说对了,张老怪已经许久未开炉打铁,每天坐在后院晒太阳,越晒越年轻,就像回光返照的仙人。
争运结束后,小镇本该归于宁静。
但是济堂街出了件喜事,议论浪潮席卷整座小镇。
贺家独子贺江生被尧山的二山主收为关门弟子。
普街同庆。
据说那天,贺家礼炮放了三天三夜,声势比起考入应天书院还浩大。
但这一切都和铁匠铺的少年无关。
少年生活极其规律,每天都会在鸡鸣之前起床。
晨时吐纳,强壮剑脉,一天之计在于晨,天气灵气属此时最精纯,正是引气入体好时机。
午时练剑,练得是最基础的平刺,竖砍。
暮时则研究爹娘留下的剑经和宋先生给的文武通识。
夜时则来到锁井,只为拔剑。
可惜和当初一般,毫无寸进。
与高承李密约定的一个月也快到了,少年今天罕见没有吐纳。
而是一大早起炉打铁,打得是两把剑鞘。
少年可能悟性不高,但是记性挺好。
只是略微思索,便确定了尺寸,然后按照脑海中的剑鞘模样开始抡锤。
约莫半天后,大功告成。
他小心翼翼将剑鞘放进篓子,藏在角落,随后从枕头底下掏出那本文武通识,仔细抚平后,朝着酒馆走去。
踏进酒馆,少年一愣。
酒馆内只有四人,三个熟人,还有一个喜欢骗人。
宋秋,高承,李密,贼眉鼠眼的中年道人。
不等少年讲话,背对其的中年道人好像背后长了眼睛,兴奋转身招手,像是老友重逢,“年轻人又见面了,缘分真是妙不可言呐。”
少年走近一步,皱眉道,“道长怎么有闲情来这喝酒,一文钱怕是不够酒钱吧?”
中年道人右眼猛跳,猛然回头,低头看向棋盘,“不好!宋秋你是不是偷偷放子了?”
少年这才注意到,宋秋正在与中年道人对弈。
高承李密一旁围观。
宋秋执白暂时与黑子势均力敌。
他对少年点点头,示意先等等。
“不可能,方才我还是优势,怎么一回头变均势了?你绝对作弊了。”中年道人咬牙切齿道。
宋秋脸不红心不跳,“输不起?”
道人低骂一声,“他娘的,老子不信了。”
一旁的少年悄然挪进,观摩起来。
在他的认知里,围棋都是文雅人和有钱人玩的。
至少他们锁井巷没有人会下。
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少年虽未正式下过,却也经常在送剑途中碰到街头对弈。
闲来无事,驻足观看,一来二去,也算了解规则。
简单来说,规则无非两条半。
吃子:两人轮流落子,棋子(单个或紧挨着一片)如果完全被围住,就会被吃掉。
数地:棋局最后结果便是比双方的占据面积,大者为赢。
最后半条规则便是在反复对杀中需要用到的“打劫”。
不得不说,中年道人棋力相当之高,俨然一副国手风范,方才还均势的棋局已经隐隐约约再度变成优势,甚至演变成胜势。
中年道人得意洋洋,翘个二郎腿,哼起小曲。
良久,宋秋抬起头,问向少年,“可看得懂?”
张悬溺点点头,如今白棋处处被困,大势已去,以他半吊子的水平也能判断,这盘棋大概率宋秋会输。
少年有些好奇,如此高的棋艺不该出现在狡猾道人身上。
棋力非凡者,君子之气傍身,岂会如此贼眉鼠眼,不修边幅。
宋秋又问道,“可有办法解围?”
张悬溺挠挠头,想不明白宋先生为何会问自己,只能无奈摇头。
中年道人很不喜欢宋秋那副胜券在握的表情,抓住机会叫嚣道,“你们书院把观棋不语真君子挂在嘴边,你身为院长大弟子,怎能主动向旁人发问?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呐。”
宋秋无视中年道人,微微一笑,只是掐起一颗白子,轻巧落于棋盘一禺。
中年道人瞥了一眼,一个激灵,瞪大眼睛,视线游曳。
只见棋局之势,轰然逆转,原本处处受困的白子硬生生撕出一个口子,吹起反攻号角。
神之一手!
只一枚棋子,将大局逆转。
中年道人挣扎许久,冷汗直流,最终投子认负,“原本以为我只是打架不如你,讲道理不如你,没曾想下棋也不如你,造孽啊。”
宋秋站起身安慰道,“不必气馁,你尽管和我比,最后你会发现,你什么都比不过。”
一旁的高承李密瞬间笑出声,自家这个大师兄,君子是真君子,幽默也是真幽默。
中年道人起身出门透气,显然被气到了。
宋秋便让张悬溺接替他的位置。
少年局促道,“先生,我不太懂。”
“无妨,闭上眼睛。”
少年乖乖照做。
顿时,天地不在,宋秋与张悬溺化为两道流光,坠入棋盘。
少年睁开眼,有些茫然。
“此棋盘名为算天,乃儒家至宝,可用来推演天下大势,如今我们身处其中的方寸天地。”
宋秋温和的声音在少年耳边响起。
张悬溺下意识说道,“这个方寸天地与我上次进的不太一样。”
只是下一刻,少年觉得说漏了嘴,急忙捂嘴。
宋秋并未细究,反而认真解答,“不同的方寸天地间法则自然不同,各有所长。这棋盘小世界,极具儒道威压,对杀力,魔气有天然克制作用,躲在其中,极其安全。”
少年点点头,好奇打量脚下的偌大棋盘,黑子白子交错连绵,块头极大,他淹没在棋海之中,只能露出半个脑袋。
少年俨然变成了棋盘之上的一枚棋子,而他所站的位置,正是宋秋神之一手的落子处。
处于整座棋盘的旮沓角落。
宋秋带着少年一跃而起,整座棋盘,尽收眼底。
他指着几颗棋子说道,“倘若将整座棋盘当作天下九州,那么鱼泉镇连半枚棋子都算不上,唯有一座剑宗,一座书院,一处山门,方有机会入局。”
少年一改往日懵懂,郑重道,“可一座剑宗,一座书院,一处山门同样可以设下棋盘,届时鱼泉镇又是那副棋盘的棋子,只是那副棋盘更小。”
宋秋赞许道,“悟性不错,张悬溺,如果你发现,樊笼以外是更大的樊笼,切莫自困,也不必失望,预测未来最好的方式便是创造未来,就像这局棋,未到最后,胜负未定。”
少年问道,“宋先生,如果方才没有神之一手该如何破局?”
宋秋微微一笑,“当然还有另外一种方法,前提是你足够强。”
他略微跺脚,棋盘之上的黑子尽数炸毁,“便是以力破局,掀了棋盘。”
这一刻少年如醍醐灌顶,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宋秋轻轻按住少年脑袋,温声说道,“自我进镇以来,多有关注于你,不管是品性还是心性,皆甚得我心,所以我打算送你一份礼物。”
话音落下,少年感觉识海慢慢凝聚出紫府,而在紫府中央,安安静静的躺着那颗神之一手的白色棋子。
“这颗棋子赠与你,如今正温养在你的紫府内,内含儒家威压,祭出可震妖邪,你可自行选择是否炼成本命物。另外,棋子内有一方比方寸天地小得多的咫尺天地,只可容纳两人,关键时刻可进去躲避,不过消耗心神极大,不可频繁使用。”
张悬溺愣神好久,随后揉了揉眼睛,躬身拜谢,“宋先生,为何您对我这么好,而有些人却恨不得我去死。”
少年被传出棋盘天地前,耳边响起宋秋的最后一句话,“如果世界上所有人都对你好,那你已经死了;如果世界上所有人都对你不好,那你已经离死不远;如果有人对你好,有人对你不好,那你活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