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异客
玄净大师先捏着程兮凉的手臂，在伤处轻轻一推。一阵剧痛爆炸般的在她脑海炸开，让她在一瞬间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好了。”玄净大师放开了手，轻声说道。
“多谢老师父。”程氏眼看着程兮凉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了，不禁又担忧的问道：“怎么感觉这比刚刚更痛了？”
玄净大师安慰道：“长痛不如短痛，这一阵过去就好了。”
果不其然，过了几分钟后，程兮凉从那阵痛楚中缓过神来，再去感受时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还不快谢谢老师父。”程氏见状，彻底放下心来，她悄悄用眼神示意程兮凉。
“多谢老师父。”程兮凉立马合掌道谢。
玄净大师摆了摆手，“不必谢我，你为了救他人摔伤的手臂，佛祖也会保佑你的。”
顿了顿，他看着程兮凉似乎还有话想问，但是在瞥到程氏后，终于还是没有再问出口。他起身说道：“这样吧，我给你再写一张药方，照着这个方子吃一个疗程，就不会有事了。”
程氏也没有推辞，等玄净大师写好药方后主动接了过来，“那就有劳老师父了。”
玄净大师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那我们便先回去收拾行李了，老师父保重。”程氏说着，便拉着程兮凉要走。
玄净大师冲二人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在程氏即将推开门走出去时，突然开口道：“程夫人才应该多保重身体才是。”
话中似有所指，程氏的脚步顿了顿，然后便当作听不懂一般，应了句“是”后一脸轻松的出了门。
程兮凉跟在程氏的身后，想问程氏玄净大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是见程氏那一副什么都不愿意说的模样，知道自己肯定是什么也问不出来的。
正打算往自己房间走，迎面看见向这边过来的邱钰宸。
“邱小公子，你怎么还在这里？”显然，程氏也注意到了邱钰宸，待人走近后便疑惑问道。
“我担心程姑娘的伤势，所以特地留下来等二位。”邱钰宸向程氏拱手道。
程氏对邱钰宸的行为嗤之以鼻，虽说程兮凉受伤和他邱钰宸没有直接的联系，可是如果不是他非要大清早带着程兮凉跑去藏经阁，恐怕程兮凉也不会受伤。
碍于长辈的脸面，程氏虽然心下不屑，可是面上却依旧带着笑，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不过话说出来就是客客气气的了：“邱小公子放心，玄净大师医术了得，一个小小的扭伤还是治得好的。”
“那就好。”
邱钰宸松了一口气，正要再说话，却被程氏打断：“邱小公子，明日卯时就要下山了，你不是要和我们一同下山吗？还不快去收拾行李？”
邱钰宸的话一顿，后面的话就说不出口了。他看了程兮凉一眼，后者正躲在程氏的身后对着他眨了眨眼睛，又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接收到程兮凉的讯息，他便把要说的话全吞回了肚子里，“那夫人我便先告辞了。”
等邱钰宸走后，程兮凉才走到程氏的身旁，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臂挽着程氏，“阿娘，邱公子哪里得罪你啦？”
知母莫若女，两人朝夕相伴十几年，程氏只是说了一句话，程兮凉就知道程氏的情绪不对。
“没什么。”程氏摇了摇头，话音恢复了平常的柔和。
程兮凉转了转眼睛，猜测道：“阿娘莫不是觉得，我受伤是因为邱公子，所以迁怒于他吧？”
真的猜中了。
程氏不好否认，也不承认，就这么看着程兮凉不说话。
程兮凉知道程氏这便是默认了，于是拉着程氏的胳膊撒娇道：“阿娘，楼是我跳的，跟邱公子有什么关系呀，他都不知道。”
十几岁的姑娘声音带着未成熟的娇憨，程兮凉平时东奔西跑努力支撑着这个家，很少露出这种小女孩才有的一面。她拉着程氏时没注意，一不小心蹭到了右手的手腕处，立刻疼得龇牙咧嘴。
程氏马上紧张的拉过来看了一眼，确定没事后才放下心来。她嗔怪的点了点程兮凉的额头，“小心一点知不知道。”
“知道啦。”程兮凉笑着说道。
程氏这才继续说起上个问题：“你还知道是你自己要跳的，知不知道这很危险，稍不注意就会丢了性命。至于那个邱公子……”程氏冷哼一声，“如果不是他，你能去藏经阁吗？”
程兮凉瞪大了眼睛，“可是如果我不跳，我们所有人都会死，跳了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知道程氏是担心自己才说的这些话，程兮凉便也耐心给程氏讲明其中利弊：“而且，昨日邱公子就已经说了，如果我不去也是可以的，是我自己答应下来的。”
“就你理由多。”程氏恨铁不成钢的弹了一下程兮凉的额头，唇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
程兮凉也不恼，笑嘻嘻的抬手揉了揉额头，然后对程氏说道：“我向您保证，下次肯定不会这么跳了。”
“还有下次？”程氏抬手，作势又要打。
“没有下次了！”程兮凉赶忙捂住额头，大声保证道。
恰好此时来到了程兮凉的房间前，程氏便随着程兮凉一同进了屋。
“阿娘，我可以自己来……”程兮凉连忙就要拦程氏。
程氏瞪了一眼程兮凉，“你给我好好呆着。”
程兮凉被瞪得缩回了手，乖乖的坐在一旁看着程氏给她收拾衣服。
这么些年来，家中的大小事务都是程兮凉一手操办，这还是程氏第一次为程兮凉收检衣裳。她看着程兮凉那寥寥无几的旧衣裳，心中酸楚。
这几年家中因为她抓药的钱越要越多，程兮凉已经好些年没有换新衣裳了，即使是新年时，她也都穿着洗得发毛的干净旧袄。因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有些旧衣裳已经短了许多，穿上后手腕脚腕便露在寒冷的空气中。
“小凉啊，回去之后我们去买新衣裳吧。”程氏忍住喉中的哽咽，故作平静的说道。
“真的吗？”程兮凉眼前一亮，跳起来蹦到程氏面前。
一个刚过豆蔻之年的小姑娘，怎么会不喜欢新衣裳？
以前一直碍于各种缘由，忍住了自己的小心思，如今得到了程氏的首肯，心中的小雀跃便怎么也止不住了。
“真的。”程氏的唇角漾开一抹笑。
这几日一直呆在山上，心无杂念的抄写经书，她的病看着倒是好了不少，脸色也没有之前那般难看。如今她这舒心的笑容一在脸上绽开，倒是有了几分曾经的风华。
程兮凉看得呆了：“阿娘真好看！”
程氏听了，也不觉得不好意思，轻轻地捏了捏程兮凉的脸颊，道：“就你最甜。”
“我说的是实话！阿娘本来就好看！”
程氏也不否认，她放开了捏在程兮凉脸上的手，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程兮凉，说道：“小凉比阿娘更好看。”
程氏的话说得的确不错。
她自己年轻时也曾名动一时，是远近闻名的美女，后来嫁到建安郡，风头才慢慢降了下去。成亲后受着爱情的滋养，她的容貌便比以往更惊艳。只可惜之后发生了无数变故，她独自一人带着程兮凉东藏西躲，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
而程兮凉不负众望的继承了她容貌上的所有优点，即使面容还未完全长开，可是那份惊艳绝世的妩媚风姿却已经提现了六、七分。
倘若是长开了定然是名动一方的美人。
只是这一份惊为天人的容貌在程兮凉这里是好是坏还尚未可知。倘若她能一生幸福倒也罢，可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或是被花言巧语之人欺骗，那她宁愿程兮凉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程兮凉眼见着刚刚还笑容满面的程氏脸上再一次染上愁色，不禁问道：“阿娘，怎么了？”
程氏看着程兮凉干净清澈的眼睛，叹了口气，“小凉，阿娘不求你此生能嫁入权贵之家，只希望你可以平安快乐的度过一生。”
程氏的话中透着决绝，让程兮凉听出了一丝悲凉之意，她不禁有些心慌。这仿佛是一个人离开之前最后的祝福，让她也顾不得害羞了。
她急急的唤道：“阿娘……”
程氏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收起了面上的愁色，重新挂上了笑意，“好了，阿娘的行李还没收拾，先回去了。”
“我……”和你一起。
程兮凉话才只说了一个字，就被程氏拦住：“你好好休息，跑了一上午应该累坏了吧。”
“……好。”程兮凉深深的看了一眼程氏，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没再坚持和程氏跑一趟房间。
程氏将程兮凉的行李收拾好放在了桌上，走之前对着程兮凉笑着挥了挥手，出去时还替她关了房门。
程兮凉坐在床沿上，听着程氏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
她和衣躺下，脑中还想着程氏刚刚和她说的那些话。
近些日子程氏经常和她说起是她耽误了她嫁人的话，可是那些话在程兮凉看来都不过是程氏心中郁结。而刚刚那些话，显然已经不是说说而已，那是程氏心中最真实的话，代表的是程氏对她的所有期盼。
说实话，程兮凉是有些害怕程氏这样说话的，就好像她害怕程氏突然离她而去，这不是什么人就可以代替的。
她这样想了很久，虽然困极了却一直也没有睡着，直到午时斋钟敲响，她还在睁着眼睛看房梁那根方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