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异客
雪一连下了七、八日才堪堪停下，难得的出了太阳，程兮凉扶着邱钰宸出了院子，搬了个长椅坐下。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轻易就勾起了人的困意。
邱钰宸身上的伤好得很快，就连老师父见了都连连称奇。短短几日时间，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都已经有结痂的趋势，老师父只道是邱钰宸年轻，恢复能力强。
虽然邱钰宸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不过他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每天都在过着近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冬雪化水，空气的温度就会下降，程兮凉担心雪水淤积结冰，所以趁着雪还未化完，将雪一点点的扫出院外。
邱钰宸原本正闭眼小憩，听着扫帚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虽然并不觉得厌烦，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所幸是睁开了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程兮凉将院内前前后后的扫了一遍。
看着看着，目光从扫帚转到了人身上：深红色的短袄将人紧紧包裹住，却不显得臃肿。因为营养不良而有些干枯毛糙的头发被一支桃木簪仔细的盘起。
邱钰宸附近的雪也是要扫的。程兮凉看到他还醒着，便走了过去。等雪扫尽，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还没有移开，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去看邱钰宸，“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邱钰宸见到程兮凉瞪他也不恼，反倒是好奇的在空气里嗅了嗅，“你身上什么味道，还挺好闻。”
“寺院里当然是燃的檀香了。”程兮凉翻了个白眼，呛声道。
“不是檀香。”
程兮凉一脸狐疑的打量了邱钰宸片刻，终于还是试探性的将胳膊抬起，闻了闻衣袖。一股清清淡淡的香味便扑入鼻尖，原本一直被这香味包裹便未曾注意，现下才明了过来。
她放下手臂，答道：“是茶香。”
“茶香……”
邱钰宸跟着念了一遍，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程兮凉以为他是想起了什么，可是过了半晌他仍是这样一副表情，只当是他又陷入自己的脑洞里了。
等程兮凉拿着扫帚离开了原地，邱钰宸才缓缓的抬起一只手，揉了揉眉心。刚刚一瞬间，他似乎在脑海里捕捉到一抹红色的衣角，转瞬即逝。
他叹了口气，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又瞥见程兮凉蹦蹦跳跳的出了院门，眉头又慢慢松开。
就算什么也想不起来，这样的生活似乎也不错。他想道。
盯着院门半天也没见人回来，伤本就没好全，这时困意又重新上涌。他合上眼躺在阳光下，不一会儿真就睡着了过去。
扫帚是程兮凉向小师父借的，出院子本是去还扫帚的。
“伤好了吗？”小师父看了一眼程兮凉的手腕处，用眼神示意那处的伤。
“已经好了，小师父的伤药很好用，多谢小师父。”程兮凉笑着答道。
“那就好。”小师父点点头，接过程兮凉递来的扫帚，这才问起了后院的那位病人，“这几日师父给我派了不少任务，一直没有机会去后院看望邱施主，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伤已经好了很多了，现在可以下床走动了。”
程兮凉顺势坐在了干净的石阶上。身旁有一枝挂着雪的腊梅花，她轻轻一拨花枝，那雪便带着花香簌簌地往下落。
“我听说他失忆了？”
“是呀，到今天什么也没想起来。”程兮凉点头，伸手又去够稍远的那枝花枝。
“再过几天就是小雪了，你和夫人怎么打算？”小师父问道，“让他和你们一起下山，还是留在山上？”
“我之前就问了阿娘，但是她也没想好，说到时候再看。”
“那你是怎么想的？”小师父看着程兮凉，认真的问道。
“我？”程兮凉收回拨花的手，亦正了正神色，“倘若那些人有心要找，将他留在山上也不见得安全。况且可能到时候还会连累你们，就算那些人没有找上来，也要麻烦你们照顾人。”
“我们寺院收留无处可去的生人天经地义，更何况佛门重地，岂能容忍他人随意杀生而见死不救。”小师父义正言辞的说道。
顿了顿，他才又继续说道：“你们难道就没注意到，将他救回来的那天，他身上的衣服价格不菲，肯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我知道。”他是京城人，定然不会是普通人家。只不过后面那些话程兮凉并没有说出口。
“这样的大户人家，肯定不会放任自家的孩子到处乱跑，就算出门也会有随从跟着。可是那些人能支开随从侍卫重伤到他——当然，也有可能所有的侍卫都被那些人杀了，单凭这些就知道那些人定然身手不凡，你又为什么将一个随时都会威胁到自己生命的人留在身边呢。”
“人是我救回来的，自然是要我负责了。”程兮凉从石阶上跳起来，稳稳的落在平地上。
她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最后对小师父认真的说道：“你刚刚说的那些话也有道理，所以我就更不能让危险危及到你们。”
说完，她就要朝后院走。出来这么久，也许邱钰宸已经等得睡着了吧？
回到后院，果然就看到躺在椅子上睡着的邱钰宸。因为出来时要扶着邱钰宸，所以并没有拿被子，而他自己后来也没有回去取，就直接睡了过去。这样睡久了肯定会感染风寒，她轻手轻脚的回了屋拿了褥子给邱钰宸盖上。
做完这一切，程兮凉有些无聊的左看看右看看。
等邱钰宸再次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坐在台阶上打盹的程兮凉，头小幅度的一点一点，也不知睡了多久了。
似有所感一般，在头即将又落下去的一刻，程兮凉醒了过来，一抬头就见到邱钰宸正看着自己。
偷看被人抓了正着，邱钰宸也不恼。就着半躺的姿势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问道：“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坐在台阶上呢？难道不冷吗？”
程兮凉刚醒来，脑子还有些迷糊，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就连指责邱钰宸一直看着她的事都忘了：“习惯了当然就不会觉得冷了。”
程兮凉家的院子朝阳，冬日晒茶的时候坐在后院石阶上便正好可以晒到太阳，阳光将台阶晒得暖暖的，自然也不会感觉到寒冷。久而久之，坐在石阶上就成了一种习惯。
“你一直住在建安郡吗？”邱钰宸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程兮凉点头，“是啊。”
见邱钰宸不再说话，程兮凉便又问道：“你还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吗？”
邱钰宸摇了摇头，见程兮凉一副了然的模样，不禁轻笑了一声：“你这幅模样……是知道我从哪里来的了？”
程兮凉赶紧摇头，一叠声的说“不知道”。为了不让邱钰宸自己说漏嘴，她还是决定自己一个人保守住这个秘密。
“不知道就不知道，你紧张什么。”邱钰宸好笑的说道，“这要是不了解情况的人，还以为你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程兮凉便闭了嘴，不再理邱钰宸。
可是邱钰宸却不打算放过程兮凉，他从椅子上坐直身体，又继续问道：“我听老师父说，当时救我的还有一位，不知何时能见到？”
程兮凉撇嘴：“我阿娘才没空理你呢。”
这句倒是实话。往年她们母女来到寺院，程氏都会把她留在外面，自己在藏经阁内一呆就是一天，很少出来，更别提和她说话了。
“你和夫人每年都会上山吗？”
“是啊，每年都会来寺里祈福。”程兮凉顿了顿，终于还是提醒道，“这问题你问我就算了，可不要和阿娘提起，她不喜欢别人问她这种问题。”
邱钰宸顺着话问道：“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可以问就是不可以问。”程兮凉瞪向邱钰宸，说道。
原本她以为邱钰宸失忆后和之前也没有丝毫分别，温和知礼。结果这才几天，她就发现其实不然，比起初见时，他的话不仅多了数倍，而且还时常会拿话来呛得她不知该如何作答。
邱钰宸被瞪了也不生气，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快要到正午了。”
刚说完，就听到从前院传来敲斋钟的声音，过斋了。
程兮凉站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走过去对邱钰宸伸出了手，“走啦，我扶你去吃饭。”
前几日邱钰宸还躺在床上，程兮凉都是去斋堂端了饭菜回到禅房吃的。昨日能下床走动了，老师父说要多活动活动，于是他们今日便自己去斋堂。
邱钰宸的伤势还未好全，走路也很慢，等两人慢吞吞的走到斋堂时，其他人已经都到了。
“小凉，怎么才来？”刚扶着邱钰宸坐下，程兮凉就听到身后有人唤她。
程兮凉转头去看，程氏此时正站在她身后，看架势似乎已经到了有一会了。
“老师父说邱公子伤势好了些，可以来斋堂吃饭了，所以我就扶着他一起过来了。”
程氏这才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邱钰宸，而被提及了名字的邱钰宸也立即站起身，对程氏作揖，“夫人，我便是邱钰宸。”
这是打从救回邱钰宸以来第一次近距离看邱钰宸，经过几日修养，邱钰宸的脸色已经不似初见时那般苍白。程氏点点头，当是听见了，也没有多说什么话。
“这几天一直在养伤，没来得及拜访夫人，所以也一直没有好好谢过夫人前几日的救命之恩。”
程氏摇了摇头，说道：“不必谢我，是你自己命不该绝。要真说起来，也是寺中大师父将你救回来的，你该好好谢他才是。”
“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