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深宅（14）
叶糖眉峰一挑，就要把朱远玉噎回去。
但叶糖的大嫂孟婉娘更快，她冷笑一声，以袖遮面。
“还当朱家的小子进了太学后，有几分长进，如今来看还是做事糊涂，太后赐阿棠乡君食邑的事还没发旨，怎么就赶着行礼了。”
乡君是类似公主、郡主的一种称号，可以由皇室赐予外姓的女子，领取薪水。朱远玉尚未入仕，只是白身，对叶糖行礼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涉及女子名誉的事情，不是吵架赢了就是赢，事实上，只要有一星半点的流言传出去，就足以造成伤害，即使撕破脸惩罚朱远玉行事无度，对后续的影响也没有帮助。
冯太后从容笑着，慈爱的摇摇头。
“你们小孩子，就是难免冒失，朱家的小子，还是磨炼些时日为好。我跟大司马闲聊些家常而已，竟也值得他回家与你说道，你如今又在这礼佛会上提。”
这句话后面的朝堂隐喻就深了，大司马居然会把宫里说话的内容在家中乱传？家中小辈也不知收敛保密，成何体统？
如果大司法要否认，好啊，那朱远玉为什么在礼佛会上对叶糖行礼？纯为了给冯太后的侄女难堪？
大司马家又没有适龄的女儿嫁给皇帝，何必做这种事。
不管大司马事后怎么应对，真相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大司马近日有些飘。
冯太后说完这句话开始喝茶，站队冯太后的人里有机灵的，马上说起了俏皮话，满堂的气氛松快起来。
朱家已经有人到了朱远玉身边，狠狠按下他这个糊涂蛋。
叶糖斗志昂扬了个寂寞，根本用不着她出手，大嫂二嫂冯太后就把朱远玉完全ko。
略过了一会儿，众人的话题已经完全转向其他方面后，平安才带着叶糖到休息室去换衣服。
首饰衣裳繁杂，一换就换到了礼佛会结束，汪幼怡带着几个小姐妹和叶糖玩耍，激动的说。
“阿棠，你可真是亏大了，刚才李晏李省元开口了，得了众人一致的推选。”
“幼怡是糊涂了，那诗文太后娘娘已说过，叫李省元配上字画回头献上。”
有个姑娘点点汪幼怡的手。
“阿棠日后有机会看到。”
另一个姑娘还在摇头晃脑的回味，突然问。
“只我奇怪一点，如今的月份，为何李省元会咏琼花，若以秋枫为题，那真是应时应节的美。”
汪幼怡啐了她一口。
“倒是有人写枫，可能比得上李省元分毫？”
众人笑闹着，有眼尖的看到叶糖的木签，不无遗憾的说。
“阿棠走的有些早了，最后太后娘娘主持着，让未换签的人挑选合意的人投签呢。”
“大家都投了李省元，可惜他全都婉拒了，终于还是只做了之前那首琼花诗。”
汪幼怡摇头晃脑的去拿叶糖的签。
“说来你之前让我帮你去拿，我拿了阿嫣阿奴一堆人的，也没仔细看，不知寺里在给你的签上刻了什么字？”
签文多是自己准备，也有叶糖这样没打算和别人交换，连准备都是托朋友拿给自己的，可以直接在寺中领。
几个小姑娘凑上，叶糖笑着也没拦，黝黑的签文翻过来后，有人小小的惊呼了一声。
居然是‘琼花’二字。
倒没人往李晏领了叶糖的签上想，只都羡慕起叶糖的好运来。
高台寺距离京城有一定的距离，大多数人今晚都选择歇在寺中，叶糖住在冯太后不远处的厢房，汪幼怡她们家里住的就远些，所以一起用过晚膳，姑娘们就早早的告辞了。
叶糖本来以为冯太后会因为今天的事情召见自己问话，但等了很久也没有消息，只得先睡了。
到约莫四更天，叶糖突然被摇醒了。
面前是崩溃的二嫂苏烟。
“阿棠，你也太能睡了，外面乱成这样，我喊都喊不醒。”
她的侍女帮叶糖飞速的简单穿好衣服，苏烟就拉着叶糖朝外面跑去。
“反了，三皇子联络上了三皇子妃的母家，掌握了禁军，杀了一同被圈禁的其他皇子，领兵围了高台寺。”
两人走到冯太后所在的礼堂时，刚好碰到被海息抱在怀里，还在睡的端仪公主。平安飞快的对冯太后汇报。
“太后娘娘，已经按照您的指示，让大家先到左边的房间去，本次随行带着的侍卫不多，已经派出三百人，去请那些同来参加礼佛的各家家眷了。”
“都在一起好，方便哀家护着这些内眷妇人。”
冯太后手上转着佛珠。
“有几户人家，是今晚赶着月头回京了，对吧？”
平安恭顺的点头。
“大司马朱家，左副都御史牛家，另有几名参军。”
冯太后点点头，平静的评价。
“都是聪明人。”
厢房左侧的大厅逐渐喧哗起来，叶糖听到幼童哭闹的声音和侍卫的斥责。
太后的礼佛会，满朝文武都要给面子，加上冯太后这次邀请了不少名声在外的才子，带着想看的想法来的适龄男女并不少。
都是各家含辛茹苦养出来的，如果三皇子硬闯，死了小半大半，谋反继位本就师出无名，各家被杀了人的朝臣就更不可能支持他了。
何况，叶糖并没有在这里看到小皇帝的身影，想必是躲到了更安全的地方，三皇子为了避免朝臣有其他选择，把同被圈禁的其他皇子都杀了，先帝目前活着的儿子只有三皇子和小皇帝。
只要能杀了小皇帝，三皇子的行动就成功的大半，不然就算杀了其他所有人，小皇帝站着正统也能在朝臣帮助下翻盘。
叶糖瞬间意识到，高台寺中有三皇子的人。
所以三皇子只围了高台寺，还没有杀进来，他在想办法确认小皇帝的位置。
“阿棠。”
冯太后起身伸出了手。
“你随我一起吧。”
海息为太后和叶糖披上大氅，几十名侍卫开道，走到高台寺巍峨的正门前。
高台寺处在半山腰上，修了直通千米的台阶供人行走朝拜，此刻这些蜿蜒在山路上的石阶，都是密密麻麻的火把，下面映照着肃穆的人脸。
冯太后高声说。
“黎珲，事已至此，你躲躲藏藏，实在没意思，不如就出来谈谈。”
没有人回应她。人群中有位士兵稍微动了动身体，高台寺的阴影处飞出数十只钢制的弓箭，把他扎成了刺猬。
“冯德妃，本王同你没什么好说的。自黎硕继位后，主少国疑，国体不安，冯家把持朝政，任人唯亲，本王听闻此种情形，身为黎家子孙每日不安，上月更有父皇托梦，要本王正本清源。”
应该是用了特殊的扩音方式，叶糖找不到声音发出的源头。
“我黎家的王朝，岂能败在你冯家的手上。限你天亮前，把本王的幼弟黎硕交还，不然本王就只能为了天下社稷，火烧这高台寺，望冯德妃不要为了一己之私，害了全寺的人。”
好家伙，冯太后能用满朝文武的内眷做要挟，赌三皇子不敢硬闯进来，三皇子就反而道德绑架冯太后，要她主动交出小皇帝。
两边都不是善茬。
冯太后自然不会同意，但她顾虑更多，皇室乃天下之表率，需要让朝臣敬服，不交皇帝乃情理之中，可如果三皇子真的火烧高台寺，小皇帝不死，朝野也要有大动荡。
转念间，叶糖就想明白了，她先前走一步，说。
“三皇子，若是为孝章皇帝托梦，难以放下幼子，那便是家事，既是家事，又何苦非要为难朝臣内眷不可？纵然陛下心慈，愿护万民。我等臣下，也是要誓死阻止陛下的。还望三皇子早日醒悟，大可日后与陛下兄弟二人一起前去孝章皇帝陵寝，领受先皇教导。”
这一下，起码是名正言顺的把小皇帝从‘官员内眷有可能被牵连死亡’这事摘出来了，毕竟小皇帝才九岁，自己做不了主，就算真有人被波及去世，这账是算在三皇子，或者不愿意交人的冯太后这里，不会被算在小皇帝身上。
冯太后惊喜的看着叶糖，眼中异彩连连。
三皇子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回到暂住的厢房，冯太后紧紧握着叶糖的手，眉头皱着，官员内眷们在隔壁低低啜泣。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海息在门外发出惊慌的“李晏，你这是为何？”的惊呼。
冯太后却眼前一亮，高声说。
“让他进来。”
李晏青色的衣衫一尘不染，左手持剑，右手拽着一把长发，叶糖往地上一看，长发尽头竟坠着颗惊恐睁眼的人头。
冯太后厌憎的看着地上的脸。
“居然是承恩侯，哀家可待他不薄”
“李晏幸不辱命，如今寺中的探子，应已尽数剿灭了。”
他把人头扔到大堂中间，拿起绢帕慢条斯理的擦手。
“请太后朝寺外知会，承恩侯误撞三皇子所派刺客，不幸被枭首，承恩侯世子被刺中左臂，情况危急。”
冯太后一时没明白过来，不解的问。
“这是为何？”
“三皇子身边所聚势力，不过各怀鬼胎而已，只是凑了高台寺之便，和掌握虎符之人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晏扔了帕子。
“所以才有几家入夜前赶回京城一事，若真的忠于三皇子，便不会做此种露行迹的举动。承恩侯家应当算忠心的，肯留在高台寺内通风报信，若我们称他被刺客所杀，承恩侯世子性命垂危，需要从外接入医生”
冯太后不住的点头。
“届时搞不清楚来龙去脉，黎珲身边人心更散。”
李晏却话锋一转。
“可这也不是解决之法，要破局，还需三皇子认为陛下已不在高台寺，后续，我和老师自有安排。”
此刻，冯太后已经完全唯李晏是从，忙不迭的追问。
“希文可有办法。”
李晏的眼神忽的落到叶糖身上，声音极轻。
“一人一剑，杀出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