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命中贵人
“不想死就闭嘴。”
凌霄那句不知所云的“说不清”让清玄恨不得抬手给他一巴掌,然气急了也只能就着趴在他身上的别扭姿势附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提醒道:“来者不善。”
这边温暖湿润的气息刚在耳中落下,一声“不好!鎏火萤遭窃!”的惊呼便循着自山顶刮来的冷风灌了进来,凌霄一路滚得神智迷迷糊糊,让这冷风一灌顿时清醒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只见清玄狼狈地抬头躲开了自己这突然的动作,沾满了雪砂的嘴唇飞快地擦过了他的耳廓。
凌霄屏息一瞬,赶紧伸手将清玄的头压到自己肩上,心有余悸道:“我可没说我想死!来者不善,你千万别乱动啊!”
幸得有一层软金护甲在中衣外垫着,凌霄不至于被那极细地天蚕丝勒成两截,皮外伤还不算严重,只是为了救清玄撞在崖壁上的那一下没能让他缓过来,他思考着来人口中“鎏火萤遭窃”的说法,有归属之物才有遭窃一说,野生于天地间的万物选择居处时无一不是趋利避害,而鎏火萤却是居于烈火熔岩之中,怎么看都像是人为培养的邪物。
看来这蛊毒王果真对自己有所隐瞒,想到清玄指出可用血液吸引鎏火萤一事,凌霄断定清玄肯定还知道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否则他也不会偷藏一只鎏火萤在荷包里。
既然他和自己还不能相互信任,那便只能步步试探了。
感受到压在自己身上那人因怒火中烧而起伏的胸膛,凌霄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若不是他躲得快,自己的嘴唇碰到的就不仅仅是清玄的耳廓了。
清玄忍辱负重般在他肩上埋下了头,口鼻被掩在了衣物中挣扎着命令道:“放手。”
也不知凌霄是有多怕死,扣在他后脑勺的手力道竟出奇的大,险些让他闷死在这丝毫不透气的衣料里。
凌霄自知有所冒犯,悻悻地提出条件:“那你可不能起身啊。”
清玄闷闷地应了一句,这才让他放开了手,得了呼吸的空间。
冰冷的空气瞬间重新灌入口鼻之中,清玄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的瞬间,竟对方才置身的温暖怀抱生出些许眷恋来。
“清玄,你穿得是不是有些单薄了?你看我穿多厚,要不就还是抱紧点儿吧,江湖男儿,不拘小节嘛。”
凌霄感到清玄的身体抖了抖,本想着借此机会把他怀里那荷包顺过来,岂料这话一出,清玄却变了脸色,不由得想起他在火山口说自己的那句“怕脏还穿白衣裳出门”。
这些年来清玄深知随处遇敌之险,来冰燚山之前挑了件白纻霜雪袍着身,一来方便行事,二来若是遇敌也容易隐匿于雪中,眼前这窘迫的处境皆因凌霄的一袭黑衣所致,对两个大男人而言谈不上谁被谁占便宜,清玄也不是那等扭捏小气之辈,可凌霄却逮着机会不知好歹地嘲讽他瞎讲究,这就叫他感到不痛快了。
“穿得厚有什么用?”他二人身处下风口,不担心声音会暴露行踪,清玄没忍住多骂了一句:“来这雪山上办事竟还穿着一身轻易暴露的颜色,你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没想到凌霄不紧不慢他道:“我若是不穿得显眼些,你在后面跟丢了怎么办?”
注意到清玄用一袭雪袍将他和自己掩得严严实实,和周围的雪地融为一体这才没让来人发现,
凌霄也不是那种没眼力见的,赶忙出口平息清玄蓄积已久的怒气:“不过今日幸好有你这身雪袍,嘿嘿,今日两次三番得贵人相助,待回了黑虎崖,定当……”
说到这里,他像是被鱼刺卡住了嗓子眼,再也说不下去了。
清玄先是挥剑斩杀了藏在他发间的火萤,又将他拎出了那地狱火海般的深壑,还在他身受重伤无法运功的时候保护他不被来者不善的敌人发现,纵然这些年在黑虎崖八面逢迎,凌霄阿谀奉承之话说得不少,但“贵人”这两个字是他从未出口过的,皆因从前他问起凌照“师父,你在魔教卧底十年,是如何做到行事滴水不漏,从未被怀疑过的?”
凌照那时正拿着一方素帕小心地擦拭手中的玉笛,听他这么问不由得笑了:“谁说我不曾被怀疑过?好几次险些葬身虎口,幸得有贵人相助,才能化险为夷。”
在遇到凌照之前,凌霄有很多字眼是没听说过的,比如拜师时凌照口中的那句“伤心之人”让他疑惑了许久,他没伤心过,所以不知道伤心之人是什么样子,同样“贵人”是什么凌霄也不知道,他只是懵懂地认为,在自己生命中,师父是最为珍贵的存在,所以他应该就是自己的贵人罢。
由是这二字在凌霄心里打紧得很,是不肯轻易说出口的,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时脱口而出,仿佛突然又出现了一个可以和师父比肩的人,这让他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清玄也不在乎凌霄回黑虎崖后要如何回报自己,在他发愣的时候,就已经听到远处的人逐渐模糊的声音,似在说着什么“鎏火萤失窃”“族中蛊虫受到威胁”“快去禀告长老”之类的话语。
确定那几人走远了,清玄迅速从凌霄身上起身,片刻不愿意多停留似的。
他面不改色去解开手腕上勒入皮肉的冰雪天蚕丝,凌霄这才看到他被割得皮开肉绽的双手和那根从他皮肉中抽出,浸满了鲜血的细丝。
对于凌霄舍身相救一事,清玄并未出口任何感谢的话语,毕竟自己也救了他不止一回,也算是有来有往了。
他从背上取下包袱扔给凌霄,朝着那不远处的溪流疾步走去时,伸手探进襟前藏着荷包那处,确认那只鎏火萤因着自己的体温庇护尚在活动的痕迹。
在蛊毒王命他以牺牲凌霄为代价带回鎏火萤后,清玄留了个心眼,趁着凌霄去准备干粮物事的时候,上到养心殿屋顶上揭了片瓦,只听得谈话声从主梁之后传来。
虽不知同蛊毒王商议之人是谁,清玄却清清楚楚听到了“鎏火萤是噬魂蛊的死敌”“绝不能让七剑得手”云云,他本来是半信半疑的,此行前来却不想歪打正着地证实了这个消息。
身后包袱里被困在网中的虫群,在一路翻滚的过程中是冻死了还是被压死了,清玄也管不着,毕竟明面上,将鎏火萤从冰燚山带回是凌霄的任务,回到黑虎崖后是要领罚还是其他都与自己无关了。
凌霄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来,解开了腰间缠绕了好几圈的的天蚕丝。
他试着运功调息了片刻后,第一时间查看了包袱中鎏火萤的存活情况,不出所料,果然已经全军覆没,就连他用沾满了鲜血的天蚕丝去试探,都无动于衷。
凌霄三两下将天蚕丝挽起收入袖中,想到清玄怀里还藏着一只鎏火萤,心中盘算着得想个办法把那荷包弄到手。
他正准备收起包袱跟上清玄,又想到了那双鲜血淋漓的手,赶紧在包袱里摸了半天,终于摸出那时清玄扔给他的那瓶止血药,想了想还不够,又摸出一瓶被珍藏了多年的从神医谷雨那处顺来的独门金疮药,赶紧跟了上去。
山下小溪旁的枯草丛上还有些积雪,被清玄一脚踏碎,他将无处完好的双手那放进了寒冷彻骨的溪水中,待到被冻得失去知觉,那股灼烧般的疼痛才得以缓解,他想用这种方式清醒一些,又用冻得僵硬的双手去捂住自己仍在发烧的耳廓。
自湖心亭送走那来去匆忙的小宫女,压抑多时的忧思终于漫上了衣兰海心头。
如今噬魂蛊以休眠体的形态附着在几位死士的心脏上,随时可能会苏醒,身旁的小丫头也随时可能会没命。虹渊内力损耗过于严重,至少要调养七日方可恢复,七剑无首,青光暂隐,旋风缺席,玉蟾宫又赶上了盛大的七夕赏萤夜,若是照常开放,入宫之人不免龙蛇混杂,一旦是有心之人从中作梗,七剑便陷于九死一生之地。
可若是无故将赏萤夜取消,抑或推迟,则是玉蟾失信,引起诸多纷议不说,更是无异于向蛊毒王言明七剑如今处境已经不起任何威胁,若他趁此机会再次突袭,玉蟾宫同样是无比被动的态势。
如今之计唯有上黑虎崖除掉蛊毒王,解除噬魂蛊的指令,方可解此困局。
已经没有太多时间留给衣兰海去思考这步棋要怎么走了,注意到如心久久盯着那离去宫女的背影面露不安,衣兰海将满腔愁绪在她面前隐去,在她开口询问之前拉住她的手往湖心亭外走去。
“饿了没有?方才如意过来跟我说,厨房已经把饭菜做好了。”
如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并不觉得这个唤作如意的宫女来去如风仅仅只是为了告知衣兰海饭菜做好了,她虽涉世不深,但也不是傻子,魔教派出自己率死士袭击七剑一事,绝对不可能就此平息。
如心跟在衣兰海身后,将视线投向自己手中的冰魄剑,想了想后试探性地问道:“兰儿姐姐,为何要将冰魄剑留在我身边?”
衣兰海脚步一顿,一抬头却撞上了对面羽琼楼上凭栏而立的黑小虎的眼神。
她本不愿将真相告诉如心,还把她当成是当年那个需要让人保护得很好的小女孩,但衣兰海不可能一直瞒下去,冰魄剑主不可能一直把冰魄剑留在如心身边。
她收回了复杂的目光,回头望向如心,唇边梨涡浅浅:“饭桌上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