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梦中高阁
因昨日凌照一句“你这神医怎么什么都记不住”,谷雨气得半口饭都没吃,晚些时候衣兰海叫他上逸蓝阁赴宴他也不去,把自己关在房间翻了一宿的医书,想要找到噬魂蛊的解除之法。
而当如心率领黑衣人杀进玉蟾宫时,未见踪迹的第五剑正将头埋在案上酣睡不醒。
谷雨梦里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头,山顶覆盖着皑皑白雪,亦被层层云雾环绕,朦胧可见一处檐角,顺着那飞檐看过去,一块赤金匾额上,归鸿阁三个大字熠熠生辉!
此处正是谷雨手中医书翻到的那一页所记载的莫氏一族归隐之处——天云山。
自古以来,莫氏一族以各类蛊术为立身之本,和谷雨所修习的正统医术不同,莫氏族人所修行之术分为三个支系——心蛊、虫蛊和药蛊,建造于天云山顶的归鸿阁则收录了各类蛊术的修行之法,是莫氏千百年来的藏书之所,看来神医梦中都还在想着破解噬魂蛊的方法。
“这里好,阿嚏!好冷啊!莫氏为何要将这藏书楼修建在这山顶上啊?爬上来可累死本神医了!”
“是为告诫后人,求学之路漫漫,若非心性坚韧,必不可成大器。”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及时而诚恳地解答了谷雨随口抛出的问题,梦中的神医并不在意这个声音从何而来,抱着双臂一连打了好几个哆嗦,以至于出口的话语都断断续续:“但这里也太,太,阿嚏!太冷了吧!”
“是为了保护这些老祖宗传来下的珍贵籍册啊!否则这么多年下来,还不都让虫子蛀坏了?对了,不知阁下来此所为何事?”
“我来找一种奇狠无比的蛊虫的破解之法,不知圣使可否给在下一些提示?”
“哦?奇狠无比是有多狠?是用来拴住小情人的同心蛊,还是让人心性大乱的迷心蛊啊?”
“非也非也!我要找的,是噬魂蛊,知心噬魂蛊。”
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随后谷雨感觉被人推了一把,梦里的声音逐渐远去:“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回去吧!”
谷雨咕噜噜地滚下了山,再一睁眼就见一张面容秀丽的脸放大了好几倍出现在自己面前,神色焦急,嘴唇一张一合地在说些什么,吓得他从书案上滚到了满地的书堆里。
“神医,神医!魔教的人闯进来了,你怎么还在这里睡觉?宫主他们快要撑不住了!”
原来是是玉蟾宫的侍女将他摇醒了。
“什么?”得知魔教突袭,谷雨顿时神志清明起来,他猛然拍案而起,却想到此时自己还没有找到噬魂蛊的弱点,不免心焦,这可如何是好?
突然之间,有个念头像一束光一样在谷雨脑中一闪而过,是什么?
他越想捕捉,脑子里便越乱。
他抬手抓紧了两鬓的头发,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想着自己说过的那句话——“这噬魂蛊它再厉害也不过是只虫子,任何东西都有弱点更何况是只虫子,所以我们只要找到它的弱点就行了。”
突然一个激灵,一句梦中之言突然再次浮现于耳际——“是为了保护这些老祖宗传来下的珍贵书籍啊!否则这么多年下来,还不都让虫子蛀坏了?”
找到了!
莫氏的蛊虫,怕冷!
谷雨所在的客房位于映日池正对面羽琼楼的第三层,所以当谷雨提起雨花剑踢开房门时,早已失控的局势便直直映入了他的眼帘。
无力抵抗的衣兰海,持剑袭来的蒙面人,震怒发狂的虹渊,远处飞身下马的凌照,不知疲倦战斗的黑衣人,自顾不暇的其他三剑……
等等!还有一人,不知何时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出现于此,他带着斗笠,谷雨看不清他的脸,却见他一个箭步上前,直奔衣兰海而去。
“宫主当心啊!”谷雨被眼前这景象惊得大叫一声,却没料到头戴斗笠的那个人竟在那利剑距衣兰海不到一尺之时,及时地挡在了她面前。
衣兰海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看着横空出现的这人,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他何时来到此处,更不知他为何要替自己挡上这致命的一剑,他背对着衣兰海,而衣兰海只觉得这身影无比熟悉。
斗笠落地之时,剑已经没入了他身体将近一寸,左胸口流出的鲜红,刺目得让如心瞳孔骤然缩小。
她拼了命似的想要把剑收住,却还是架不住自己身体往前的力量,直到利剑贯穿了他的心口,如心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被发狂袭来的虹渊一记穿心掌打飞到半空中,掉落到一旁的映日池里,扰乱了满池的清荷。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那个突然出现挡剑之人是谁?谷雨已经没功夫再去想了,他此刻最关心的是衣兰海无恙,如今只有天下至寒的冰魄剑法能够克制这些被植入噬魂蛊的死士。
从羽琼楼飞身跳下时太过着急,谷雨不小心让栏杆绊了一下,整个人狼狈地落到了地上,他连滚带爬地来到衣兰海身边,赶忙对她道:“快使出冰天雪地!那噬魂蛊怕寒!”
而衣兰海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似的怔在原地,一动不动,谷雨更着急了,搭上她的肩膀继续催促道:“兰海,快啊!”
见一股血从她嘴角缓缓流出,谷雨大为失色,赶紧把上她的脉搏。
真气逆流,她竟不要命地用了长虹剑法!
“兰儿!”
虹渊万般担忧的声音自一旁响起,谷雨一抬头,目光一顿,只见虹渊身后被他所伤的两名死士从地上爬了起来,联手一掌直冲他而来,而虹渊此时已经耗费了太多的内力,再加上衣兰海自损严重,他早已没了再战的心思,然就在一瞬,一道青色的影子掠过,虹渊被推到一旁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顺势捡起了落地的长虹剑,然而一转头,却见凌照执剑跪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我来晚了。”凌照上前替虹渊挡了半掌,他拿手背抹了抹唇边的血,朝谷雨道:“神医,你找到噬魂蛊的弱点了吗?”
谷雨忙不迭点头:“噬魂蛊畏寒,可兰海她……”
不待他说完,见周围的死士再次来袭,谷雨忍不住骂了句“他奶奶的,没完没了了是吗”,提起雨花剑上前一招化雨为龙,替凌照挡住了攻击。
唯有冰魄剑法方可压制噬魂蛊,牵制住这些死士,可衣兰海此刻体内真气逆行,万万不可再次催动内力。
她知道自己不该使出那招长虹贯日的,可那双眼睛,让她感到无比害怕。
她刚刚心里太慌张了,竟又一次败给了心魔。
可是,她好像真的看到如心了。
虹渊担心衣兰海的伤势,立刻上前扶她坐下,迅速运功以长虹真气为其调和。
好在凌照和谷雨此时赶到,还可抵挡那群黑衣人一阵子,却不想被打落荷花池中的那人竟撑着一口气爬了上来。
虹渊加快了给衣兰海注入真气的速度,不禁感叹此人内力之深厚,挨了自己穿心一掌,竟还能站起来,若他敢再次动手,自己接下来要出手的便不仅仅是穿心掌了,定会叫他有去无回。
衣兰海抬眼望去,只见她浑身湿透,狼狈至极,那和如心无比相似的眉眼里,再不似之前的杀气腾腾,却带着不可置信般的悔恨和张皇,看向那个替自己挡剑倒地之人。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衣兰海只觉那股在自己体内穿行的长虹真气疯狂肆虐了起来,虹渊被这股失控的力量震开,他知道是衣兰海被扰乱了心神。
方才他朝如心袭来的瞬间,那人身中利刃,斗笠掉落时露出的那张脸,虹渊再熟悉不过了。
是那个一直以来将自己视作最大对手欲除之而后快,却在六年前销声匿迹的魔教少主,黑小虎!
衣兰海缓缓闭上眼睛,她已不愿去数他和自己之间已经历过多少次的亏欠和偿还,更无力再去想为何黑小虎会横空出现于此,除了这些之外,此时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近在眼前。
衣兰海用尽全力站了起来,拿起冰魄剑指向自己面前的蒙面人:“你究竟是谁?”
那人毫不在意抵在自己脖子上泛着寒气的冰魄,她伸手扯下了脸上蒙面的黑巾,声音颤抖着:“兰儿姐姐,我做了什么?”
虹渊被震惊得无以复加,一声“如心?”出口后,便再也说不出其他了。
尽管衣兰海早已知道答案一般,但还是在她摘下面巾的瞬间受到了莫大的冲击。
六年前的景象再次出现在眼前,那时如心为黑小虎以身挡下了她的冰魄剑,而如今,依旧是她们三个人,只是各自的角色已经转换,衣兰海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双腿早已发软,整个人朝着一侧倒去,虹渊及时地扶住了她。
她记得虹渊总是对她说,还会再和如心相见的。
于是相见的这一天她等了六年,盼了六年,或许自己是该还如心那一剑了。
她看着如心朝自己一步步走来,心中已做好了被她一剑了结的准备。
可如心没有动手,她走到衣兰海身边,有些不知所措地跪了下去:“兰儿姐姐,你怎么了?是我伤到你了吗?”
黑虎崖养心殿外,凌霄倚在那张巨大的朱门前,越想越心焦。
现在唯一能确定的事就是那封黑鹰传书来自清玄之手,而黑小虎是不是真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在清玄的指引下去玉蟾宫相助七剑还未可知,蛊毒王叫清玄进殿去显然是故作试探,他那时说清玄对黑小虎忠心不二,思念成疾,莫不是这右使有断袖之癖,爱慕黑小虎?
凌霄浑身一哆嗦,打了个冷战,被自己这不着边际的想法吓了一跳,与此同时一道花瓶被打碎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从门后传来,紧接着的便是蛊毒王歇斯底里的怒吼。
“是谁!是谁敢反抗本王的命令!”
凌霄大惊失色,已经等不及前线给自己带回情报,他只道若是自己不进去,清玄就必死无疑了!他再也顾不得其他,风风火火地撞开了沉甸甸的大门冲了进去。
当年黑心虎于七剑合璧一战中殒身,若非清玄坚守黑虎崖,魔教早已不复,蛊毒王只道如今大业将成,清玄功不可没,然纵使他对魔教的忠心日月可鉴,蛊毒王却发现这份忠心离了黑小虎就作废了。
蛊毒王自认惜才,近些年来对清玄一再提拔,尽管无法交付全部的信任,找了个凌霄左使来制衡于他,但平心而论对他也算仁至义尽了,怎么自己这么多年的诚心相待,就敌不过黑小虎现身后他口中的一句少主?
他将清玄召进殿来,就是想要他看清楚,这魔教的主人究竟是谁。
也许再过半个时辰,冰魄剑主一死,七剑一灭,岂止是魔教,就连这整个江湖,恐怕都要易主了!
“清玄,你且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待本王功成,定不会亏待于你!”
清玄不为所动地看着蛊毒王背着手在殿内来回,方才那右使故弄玄虚地说什么黑鹰一事,自己还以为异心暴露被他揭发,正准备进殿来拼个鱼死网破,不想却在此听蛊毒王说了半天废话。
讲什么灭掉冰魄剑主这个大麻烦后的死士计划,什么半年前才等来的最后一颗棋子,什么一统江湖千秋万代的狼子野心……
就在清玄耳朵都要听得起茧子的时候,蛊毒王却突然忽然神色大变。
不好,有人开始被噬魂!
他顿时气急败坏地将手边的花瓶狠狠往地上砸去,满脸狂妄自得的表情瞬间变得暴怒:“是谁!是谁敢反抗本王的命令!”
清玄退后一步,立即做出了防御姿态,只见殿门猛地被打开,凌霄脚下生风一般从门外冲了进来。
蛊毒王一股窝心火正没处撒,一见凌霄贸然闯入立刻指着他破口大骂道:“该死的东西,谁让你进来的!”
见清玄安然无事,凌霄赶紧对蛊毒王行跪礼请罪道:“属下方才在殿外听到动静,担心教主出事,因此前来护卫,为此惊扰了教主,属下知罪,望教主责罚。”
凌霄微微颔首,却抬眼朝清玄望过去,见他这次没再用鄙夷的眼神看自己了,心里突然涌现出一股莫名的欢喜来。
蛊毒王气急,但现在不是追究凌霄贸然入殿的时候,噬魂蛊是借由他的内力而生,任何异动他都能感受到,方才一条噬魂蛊毫无预兆地陷入沉寂让他方寸大乱,难不成是如心那丫头失手了,让冰魄剑主发现了蛊虫的弱点?
不可能!如心不可能会失手,她是自己费尽心思培养出的最强大的死士,几大门派的绝顶高手在她面前如若蝼蚁,更重要的是自己曾亲眼见过她会使冰魄剑法,她绝不可能失手!她不许失手!
蛊毒王迅速原地盘膝而坐,默念噬魂心法,刻不容缓对另外六条尚存蛊虫的指令进行了加强。
此时玉蟾宫中的六个死士突然换了阵型,不再挨个缠斗,而是将紫云、雨花、奔雷、青光、旋风五剑逼至一处,以围剿之力袭来,凌照替虹渊挨了半掌,初始还不以为意,此时却越发感到心脉受损,其他四人将其护在中央,负隅顽抗。
纵使功夫再高强,内力再深厚的七剑,也禁不住这样的不断消耗体力的战斗,虹渊心知这一点,眼下衣兰海身受重伤,黑小虎横空出现,阔别六年死而复生的如心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小女孩,连是敌是友都未可知,他无法置同伴的安慰于不顾,但也同样不放心留衣兰海一人在此。
衣兰海看穿了虹渊此时的犹豫和为难,但无需任何言语,她给虹渊投去一个眼神,便能够道明心中所想。
看来如心的噬魂蛊已解。
衣兰海的心微微一动,既然如心会使用冰魄剑法,在场所有人中,除了自己之外,就只有她可解此困局!
虹渊知道她想让自己去支援受困的五剑,终于,他看了如心一眼后,果断地提剑起身再次投入战局,既然同伴被围困于敌人内部无比被动,那他就由外部来进行攻破!
“我,我杀了他”见如心依然失魂落魄般地盯着倒地的黑小虎,彻底陷于莫大的哀恸之中,衣兰海的心蓦然疼了起来,像是对她说,又像对自己说:“神医会救他,他会没事的。”
这一次如心终于将目光转向她:“真的吗?可他是你们的敌人。”
衣兰海吃力地抬起手去擦如心脸上的泪珠,那泪水不断从眼中涌出,无穷尽似的,她怎么擦也擦不掉:“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这世上有人杀人,就有人救人。”
她收回了手,忍受着身体正遭受的巨大苦痛,将手中的冰魄剑交到如心手上:“如心,帮兰儿姐姐一个忙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