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光剑主
“这个,嘿嘿,不可说不可说!”凌照闻言咻地收起折扇转过身去,欲盖弥彰地端起滚烫的茶水吹了吹。
虹渊见状和身侧之人相视一眼,心领神会地勾起眉毛一瞥:“哦?不会在黑虎崖干你的老本行吧?”
这话一出,顷刻间哄堂大笑,原本严肃的气氛也缓和了许多,大奔更是笑得夸张,朝谷雨身上打翻了一盏热茶,谷雨顿时跳起来,笑也不是怒也不是。
凌照一看没得瞒了,只得摊手赔笑道:“不愧是虹渊啊,果真是智慧过人。”
竹林居士收了笑,不忘揶揄道:“你也是舍得,魔教那龙潭虎穴,你就这么随随便便把他给扔里面了?你当初去卧底是迫不得已,他这是在闹着玩呢?”
“居士,这你可错怪我了,可不是我把他扔进去的,是他自己非要去感受一下他伟大的师傅曾经走过的路,求着我答应的!还说这叫循师之旧道以作万般磨砺,我是拦都拦不住呀,再说,要不是我这好徒儿在黑虎崖忍辱负重,以魔教如今蝉隐之态,咱们今天能得到这么重要的情报?”
凌照此话不假,若说当年老教主在位期间,魔教行事如恶虎下山,烧杀抢掠无不尽其能,那如今由蛊毒王执掌的魔教,就像是隐于地底的寒蝉,既没有表露出黑心虎那般一统江湖的野心,也未曾在明面上开罪其他门派,若非凌照的徒儿暗伏于魔教总坛数载,依照蛊毒王如此阴狠的手段,加之黑虎崖防范严密,易守难攻,外人如何也难以下手调查此事。
说起凌照这徒儿,也是来得蹊跷。
八年前七剑合璧,麒麟现身,大地回春,除魔卫道的喜悦还未持续多久,七人便要各自着手重建被魔教毁于一旦的旧居,大家约定了一年后相约玉蟾宫把盏言欢后,便相继离去。
虹渊回了西海峰林、衣兰海回了玉蟾宫、莎莉回了金鞭溪、谷雨回了六奇阁、大奔回了奔雷山庄、萧无端回了百草谷,唯独青光剑主凌照一人了无挂牵,尽管天悬白练是唯一未遭魔教毒手的七剑居处,但他已经太久没有回去过了,临了这唯一得以将旧居保全的江湖闲人,也只是背着双手哼着那句“四海为家看风景”潇洒离开了天门山。
远离了众人后,凌照脸上快活的神情才渐渐沉落,取而代之的,是心愿既了后的落寞,和只有在此时才能形于色的对已逝亲人的思念。
他先是去拜祭了自己的父母,十年蛰伏,未见光明,如今魔道已除,大仇得报,终于有一处地方,让他可以痛快地、毫无顾忌地说起这过往卧底生涯中受到的万般委屈和磨难,说到最后,他想要抬手抹掉两行清泪时,突然后悔道自己来得匆忙,竟忘了带爹娘最爱喝的花雕酒。
离开那座合葬的衣冠冢后,凌照又马不停蹄地朝着一处湖泊赶去。
十年前他曾答应了一个人,待完成二人的约定,除掉魔头黑心虎,便会再来此为她吹响玉笛。
只是如今,沉月湖畔只站着他孤零零一人,再无玉笛,静待月沉。
来自湖面的一阵风吹得他身形一动,凌照自顾自地念叨了句“了却明仇就忘了暗敌,疏忽咯!”随即一闪身便隐进了湖畔枫林中。
大抵是这些年背负了太过沉重的使命,一朝得偿所愿,就连最基本的防备,也连着肩上的担子一并丢下了,凌照心道实在是不该不该。
当他发现自己被人跟了一路的时候,沉月湖已近日暮。
然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并非是哪个前来寻仇的暗敌,而是一个约莫十岁的陌生少年。
凌照为了穿行于峡谷众多的黑虎崖以便更好地行使卧底之职责,练就了极高的轻功,瞬间便隐于枫林不见了踪影,只见那少年从藏身的石堆后现身,往湖边小跑了几句,他疑惑地挠着脑袋纳闷自己怎么跟丢了,再一回头就让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吓了一跳。
凌照把挡在自己双眼前的两片赤红的枫叶放下,他没心思在此吓唬一个小孩,一开口就问他从哪儿来,为何要跟着自己,却不想这他突然朝自己跪下,直直出口一句:“师父,求你收我为徒!”
那少年说自己是一路跟着麒麟到了天门山,躲在一旁见证了七剑合璧,对七剑传人心驰神往,便跟着他一路来了此处,就是想要凌照收自己为徒。
对于眼前这少年口中所述麒麟在躲避魔教搜寻时与他结伴一事,凌照半信半疑,他向后退了一步,想着他方才的话又觉得有趣,饶有兴趣地问道:“为何是我?”
前有长虹剑主一招火舞旋风直灭魔头,后有紫云剑主力挽狂澜一举击杀马三娘,凌照怎么想都感到好奇,这小孩怎么就在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诸位豪杰中选中了自己。
那少年没有回答,顺着他直勾勾的眼神望向身侧,凌照这才意识到,这小孩哪是选中了自己啊,他分明是看中了自己手中这柄青光剑!
“咳咳。”他赶忙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这个问题没有意义,自然是因为本人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你这小孩虽然年纪不大,倒是挺有眼光,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不如师父你给我取一个?”
他说话的时候神采奕奕,让凌照忽而生出一种没有名字就没有烦恼的错觉,也让他时隔多年再次想起,自己似乎也曾经历过这般无恼无忧的一段时光,但他还不至于为了一时的共鸣昏了头脑,面对眼前这少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言语攻势,他赶紧摆手道:“别别别,我还没答应呢!你现在叫我师父可不作数啊!”
说罢他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看向湖心,又一瞥眼望见天尽头的落日余晖,心中突然冒出了个主意。
“罢了,许多年前曾有一位伤心之人,于此湖底葬一玉笛,你若是能在日落之前将这玉笛取回带到我手中,我便收了你这徒弟。”
不待他说话,凌照又将手背过身后朝着密林边的一棵老枫树走去:“我先打个盹,醒来的时候若是你没拿到玉笛,那我可就走了!”
后来凌照得知,凌霄这臭小子当初是让湖里的鱼儿把玉笛取回来的时候,顿时感觉自己被骗了。
对于凌霄通晓鸟兽虫鱼之语一事,凌照在带他回天悬白练的第一日,看到他和自己的灵鸽初次见面就吵了一架的情形时,就已经确信了。
说起来凌霄这个名字,是凌照靠翻青光剑谱翻出来的。
他寻思着得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剑谱一翻,他的目光落到“九天之青光,悬于凌霄上,破于天地间”一行字,自己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徒弟从此有了名字。
“凌霄?好耶!我有名字啦!”
没名字也开心,有名字也开心,凌霄这一生,至此为止还未曾经历过什么憾事能撼动这份生来的快乐。
“凌霄,这个名字真好听!师父,你叫凌照,我叫凌霄,这样说出去别人就都知道我是你徒弟了!”他还在自顾自地欢喜着。
“是谁啊?这么吵!打扰到本灵鸽睡觉啦!”
“灵鸽?你就是麒麟说的灵鸽?你是我师父的灵鸽吗?”
“你是谁?”
“我?我叫凌霄,这个名字是我师父刚给我取的,是不是很好听?”
“有什么好听的?你吵到我睡觉了!”
“真没见识!我师父替我取得名字,你居然说不好听?”
“没见识?本灵鸽见证过两代七剑合璧,吃过的谷子比你小子吃过的饭还要多!你不服吗?”
“本凌霄不喜欢吃饭,更喜欢吃烤乳鸽!你信不信我再吃一只,就可以说我吃过的烤乳鸽比你吃过的谷子还多了。”
“你!”
凌照在一旁被这一徒一鸽闹得心烦,又想到了他口中所说的与麒麟为伴一事。
若他所言非虚,能与麒麟遇见,那便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他能在七剑中选中自己手中这柄青光剑,那也是受命运的指引。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凌霄终日闭关于天悬白练,飞身上瀑,习武练剑,短短一年时间已得青光剑法之大成,凌照都禁不住感慨自己捡到宝了。
眼见七侠的一年之期已至,凌照觉得自己应该把在天悬白练闭关了一年的徒儿带出去见见世面,却没想到此次会面居然让凌霄萌生了一个无比荒唐的念头。
短短一年未见,几人倒是没想到凌照连接班人都找好了。
凌照嘿嘿一笑,扭头就让凌霄在殿上给其他几人演示青光剑招,名曰让其他几位前辈给你把把关,看看你这七剑传人的本事有多少,虹渊见状不禁想起自己幼时被长辈围观表演时的窘迫,凌霄却丝毫不觉难堪,反倒一脸“定要给师父争个面子”的神情,神采奕奕地接连舞了十来招,到最后凌照叫他收都收不住。
几人见状皆开怀畅饮,纷纷感慨世事变迁,玉蟾宫从破壁残垣到如今这般光彩辉煌与当年无异,这一年来衣兰海定是呕心沥血前后奔波,提及魔教兴风作浪,又不可避免聊到凌照卧底期一事。
凌霄一边舞剑一边听着,末了收了剑招脱口道:“哇!师父你做了这么多了不起的事,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去魔教当卧底!”
凌照闻言一口酒没咽下去,呛了个满案狼藉。
自拜师之日起,凌霄便对自己这个师父敬仰有加,凌照所言被他奉为圭臬,凌照所为被他视作范本,甚至凌照所行之路,在他看来绝非等闲之辈可蹈,但他又觉得自己作为凌照的唯一徒弟,肩负着接任青光剑的使命,自然也不能是等闲之辈,恰逢魔教再兴波澜,凌霄认为重赴魔教里应外合责无旁贷。
说到这个凌照就气得直瞪眼,后来凌霄因练剑失误,身受重伤几乎丧命,被他送去六奇阁调养了近一年。
听闻黑小虎持教主令归来,七剑启程寻人刻不容缓,没想到从朔北回到黄石寨后,这臭小子居然一声不吭地消失了,只让灵鸽给自己留下一句“循师之旧道以作万般磨砺,师父莫念。”
自己这徒儿说得好听点叫赤子之心,说得不好听就是脑子缺根筋,凌照后面也释然了,或许他就是用这根筋换来了通兽语的本事。
如今时过六载,七剑再聚玉蟾,聊到凌照这个许久未现身的小徒弟,若不是谷雨此时明知故问他在何处修炼,恐怕大家都还以为他还被关在天悬白练与世隔绝呢。
想到多年前在自己这冰予殿中舞剑的稚气少年,也不知他如今长成如何样貌了,衣兰海不免担心道:“这蛊毒王如此心狠手辣,你就一点不担心?”
凌照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他精着呢,用不着我操心。”
谷雨讥笑道:“我可是第一次见到你这种没良心的师父!”
“该教的都教过了,我可是把当年经验倾囊相授,那卧底之路走得怎么样那也得看他自己的造化呀!”
大奔凑上来往凌照背上拍了一巴掌:“我说兄弟,魔教卧底这行当是你们家祖传的吧?”
大家听了这话,再次笑成一圈。
言及于此,凌照甩了甩手中的折扇,一下下地扣在檀木案上,先发制人道:“你们一个个的,都这么大岁数了,接班人都找好了吗?大奔,我问你,你找好了吗?”
“我们这不着急。”大奔拉了拉莎丽的手,然后很快被甩开了外加赏了一个白眼儿,他也不在意,搓了搓手朝一旁的虹渊衣兰海努努嘴:“虹渊和宫主也不着急是吧,居士就更不着急,欢欢现在都能使剑了,倒是我们的神医谷雨哟!”
谷雨一看众人的眼神朝自己聚集而来,赶忙开口给自己解围:“我也不着急,不着急的,我还年轻!”
“现在说不着急的,当初谁还明里暗里抢着如心说要教她雨花剑法来着,哈哈哈哈可人家偏偏喜欢的是冰魄……哎哟!老婆你踢得我好痛啊!”
前一秒大奔还在滔滔不绝说着当年谷雨被小女孩如心拒绝的糗事,后一秒就被莎丽踢得如杀猪般嚎叫。
“如心”这名字从大奔口里说出来的时候大家就把心提到嗓子眼儿了,视线不约而同地转向一个方向,偏偏这个口无遮拦又缺心眼地傻大个似乎还嫌不够,硬是加了句冰魄剑。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后,他也不敢再叫疼了,任由莎丽怎么掐都闭紧嘴巴。
衣兰海看到他这副委屈的样子,倒是不由地笑出声来:“莎丽你快别掐他了,我看着都疼”。
看衣兰海刚刚的反应,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也只是稍稍一愣,再无其他反应,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大奔才得到解脱。
“对了,凌照,你那徒弟在魔教没问题吧,要是他也被下蛊了怎么办?”
虹渊随便起一句转移了话题,没想到却被谷雨嘲笑了个正着了:“虹渊,你以为蛊很容易炼吗?一看就是没炼过蛊的人。”
“哦?怎么说?”
“越是厉害的蛊,就越不好炼,炼成耗损的元气也就越多,大毒虫肯定要用在该用的地方,你以为进了魔教就一人能分到一条蛊啊。”
“就是就是,”凌照接过话茬,“现在炼出来的蛊用在那些死士身上,大毒虫还嫌都不够呢,哪能有多的给那傻小子。”
“那他现在炼成多少了知道吗?”
凌照想了想:“我徒弟跟我说是现如今魔教已经有九个顶尖死士了,但前几个月大毒虫一直在闭关,感觉像是在炼第十条,但他在黑虎崖从没见过第十个死士。”
虹渊思索半晌,有些担忧地看着众人,开口道:“这一切魔教都是在秘密筹办,现在江湖上知道这此事的别无他人,哪怕是顶尖高手,想要凭十个死士正面对抗整个武林是不可能的,我想蛊毒王很有肯是想利用死士,引发各门派之间的矛盾,掀起武林纷争,到时坐享渔翁之利。”
“虹渊说得有道理。”衣兰海转向谷雨:“谷雨,你知道这么厉害的蛊毒有什么破解之法吗?我想要是能解了那些死士体内的噬魂蛊,魔教的阴谋就不攻自破了。”
“有是肯定有的!”谷雨一脸胸有成竹的表情,摇头晃脑道:“这噬魂蛊它再厉害也不过是只虫子,任何东西都有弱点更何况是只虫子,所以我们只要找到它的弱点就行了。”
“你罗里吧嗦废话一大堆,倒是说它的弱点是什么啊!”凌照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这,这得容我回去再翻翻医典……”谷雨悻悻道。
“你这神医,怎么啥都记不住?”
“我是神医!是治病的,又不是背书的!再说你想要知道的话,让你徒弟打听去!”
凌照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继续笑道:“医书你都背不下,还叫什么神医啊”
“你!这神医我不当了!你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