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科举
这天李沐没有在晚上打坐修行，因为科举省试开始的时间非常早。
大约三更天的时候状元楼的伙计就开始一间间的敲门，叫考生们起床。这也是他们店的免费附加服务。
伙计走到李沐的门前，手还没碰到房门，李沐就把门打开了。
“哎呀客官，你起的真早。”
“嗯，多谢伙计了，可有朝食。”
“有的，在楼下都备好了，您请。”
李沐点点头，下楼去了。留下伙计在心里感叹，别的客人要么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要么就眼圈乌黑，一晚上没睡。瞧这人精神抖擞的，这才像是个进士老爷的样子嘛。
“就是太瘦了点。”
李沐用的吕辉的外貌，削瘦依旧，不过肤色没有吕辉本人那么病态的白，现在的白反而像是白玉般肤如凝脂的感觉，精气神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下到一楼，早已有煮好的面条、白粥，还有馒头烧饼什么的，充分满足各地来的读书人们不同的口味。
李沐打了碗白粥，又要了些小咸菜，稀里呼噜的喝了一碗。又要了碗面条慢条斯理地吃。胃口好的让其他人啧啧称奇。
“不愧是吕兄啊，如此从容。以他的文采，怕是必定榜上有名。”
“就是，这胸有成竹的样子都是旁人比不上的。”
当然也有看不惯的、嫉妒的、甚至低声念叨着诅咒李沐等下拉肚子的。
李沐都是一笑而过，不去理他。
吃完早饭，背上书箱，坐上昨日已经定好的马车，李沐赶赴考场。
省试照例在京城的贡院里举行。
大齐开国以来，无数的读书人在这实现了愿望，通过一场场考试成为了官员。
他们有人最终走到了人臣的顶点，登临相位，权倾天下。也有人在金榜题名的第二年就因为种种事件死在了官场之上。更多的人度过了碌碌无为的一生，不够资格让后人记住他们的名字。
但无论结局如何，他们都是在这里进行了从平民到统治阶级的跨越。
几年前的李沐，最大的愿望就是进入这里。几个月前的吕辉，最大的愿望也是进入这里。
现在李沐终于站在了贡院之前，却惊奇的发现，这里就是个破旧的小院子。
围墙很破，破地露出了底下的土色。门也很破，似乎一脚就能踢烂。里面那些考试用的小隔间更破，破地不能遮风挡雨。
过去那强烈的的念想和眼前的现实交织、冲突。
这让李沐的精神在沸腾翻滚，连带着法力和神识都在激荡。他的意识被浸没在莫名的状态里，似乎短暂脱离了外在的物质世界，只在魂魄和精神构成的混沌中蹒跚前进，寻觅这解脱的道路。
从他人的视角看来，只觉得这个书生好生奇怪，贡院的破门有什么好看的，值得这么长久的盯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周围的考生们也越来越多，贡院前的小路变得十分拥挤。考生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他们有的在讨论可能会出现的考题，也有的在求神拜佛保佑自己高中。但无论他们在做着什么，都充满了紧张的情绪。
等到天色微微亮起，贡院的破门打开了，因为年久失修发出嘎吱的声音。
这吸引了其他考生的注意，也惊醒了李沐。
一队士卒举着火把、篮子等物件出来，在门的两边依次排开。
三个官员模样的人在士卒们的后面出来，他们大概就是本次考试的考官了。
考官们话不多，先是自我介绍了一下，分别是一个主考官，两个副考官。然后感谢皇上的恩典让自己等人主持考试。接着勉励了一番考生们，表示自己看到如此多的青年俊才十分欣慰云云。还有就是考场纪律，希望大家不要耍小聪明，不要舞弊。一旦查出轻则流放，重则砍头。
最后又说了考试的规则。本次科举，共分四场，分别是经、诗、论、策。时间将持续三天，这三天中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可能有任何一个人走出考场，就算是要死了，也要死在考场里。
这些内容李沐早就在吕辉的记忆以及其他考生的闲谈中知道了，并无多少新奇。他被惊醒来之后一直试图去找回之前的那种奇异状态。他有预感，如果自己能再多持续一会儿，可能就能堪破自己和吕辉的执念了。当然也有可能就此沉沦执念，堕入邪路。
很可惜，李沐找不回那种状态了。
他摇摇头，整理好情绪。
可惜但没有办法，机缘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还是安心进考场考试，还是能解决执念的。
考官发言完毕终于开始让考生进场了。
士卒们在大门前负责检查。考生们要脱下身上的外衣，然后由士卒检查携带的物品和衣服，还要进行搜身。
不少的考生对这个步骤都十分排斥，口中说着有辱斯文，体面何在等等话语。
不过事实证明，搜身是有必要的。看队伍里时不时被士卒拖到一边的考生就知道了，他们真的携带了舞弊的东西。
李沐当然没有问题，他就算带了小抄也不会被普通士卒发现。
核对过作为凭证的小木牌，李沐领了个号码进入贡院。
这里布满了一排排的小隔间，这是一种只有三面有墙的小屋子，里面的空间格外狭窄，高一点的考生甚至站不直。以李沐的身高，如果躺在里面睡觉，脚或者脑袋必定会有一方露在隔间之外。
“希望不要下雨啊。”李沐叹气。
他运气还算不错，领到的隔间是最近几年新修的，天花板和墙壁都还完整。足以在未来的三天里替他遮风挡雨。
但也有一点不好的，隔着一个位置的一个考生正在不断的咳嗽，声音十分大且连绵不绝。不过换位子是不可能的，只能忍过这三天了。
暂且不管他人。李沐放下书箱，拿出抹布，将隔间好好打扫了一遍。
这个书箱也是为了考试特别准备的，里面不仅有笔墨纸砚，还有干粮、抹布、油灯等可能会用到的东西。
简单擦拭了一圈，又趁人不注意用法术清洁了一遍后。一个士卒捧着一大摞纸张来了，挨个给考生发卷子。
科举考试正式开始。
第一场是经，这场最为简单就是考学生对经书的熟悉程度，看着上一句写下一句，或反过来。
李沐过目不忘，这种填空题毫无难度，手握毛笔写下一个个答案。但就是这种题目，周围已经隐隐传来哀叹的声音。
能入省试，考生的才学肯定是有的。但真到了考场，紧张、生病等情况都能让一个人头脑空白，明明记着的东西，到了下笔的时候偏偏写不出来。只能看着卷子上一个个空缺，绞尽脑汁苦苦思索。
李沐正写着，边上那个生病的考生咳嗽声越来越大，紧接着就是一声惊呼。
“不得喧哗！怎么回事？”一个巡考的年轻官员听见声音过来了。
李沐这个角度看不见，只听见一个虚弱的声音在哀求巡考，希望可以换一张卷子。因为他咳嗽的时候墨水滴了下来，污了卷面。
这代表着如果不换卷子，他已经失去了中第的资格。
“考卷人人只有一张，如何给你替换。你明年再来吧。”说罢，巡考就离去了。只留下愈发剧烈的咳嗽，仿佛要把心也给咳出来。
“这才第一天啊。”李沐感叹一声，注意力回到自己的卷子上来。
中午，第一场结束。士卒们收走了卷子，抬来了午饭。一人两张烧饼，一碗水，只能说聊胜于无。但就这么点东西，也有些考生根本没吃。
下午开始了作诗的考试，后续的论和策则分别在明天和后天，都有一整天的时间。
李沐扪心自问，自己实在不是个作诗的料。所以就随便从前世记忆的诸多名作里找了一篇和题目有关，且这个世界没有的诗。稍微改了几个字，就默写在卷子上糊弄过去了。
科举的第一天平安无事的过去。
太阳落山，月上枝头。李沐点起一个小小的火炉，抓了一把米开始煮粥。
配给的晚饭给的又是平白无奇的烧饼，李沐干脆开始自己做饭。切点腊肉，切点咸菜，统统丢进翻滚的锅里，米香混着肉香弥漫开来，引得周围众考生怨声载道。甚至让巡考来看了一眼。
不过他没多说什么，只是让李沐小心火种，别点燃了房子将众人烧死在这里，就走了。
考生中和李沐一般准备充分的人很少，没经验的人大部分在备考的日子里都是忙着看书、开文会。于是他们就只能忍饥挨饿，羡慕地看着李沐喝热粥。
分东西给别人吃是不被允许的，纵然李沐很想邀请他们一起喝，但终究不行。
晚间很冷，李沐吃着热气腾腾的肉粥，吃着炭火烤热的烧饼，舒服的就像在家中一般。
咳咳咳！不应景的咳嗽声又来啦。
“别咳了！你个病痨鬼，考不上就自个儿去死，不要打扰我！还有那个喝粥的，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啊，酒楼吗？”
旁边突兀得传来怒吼，是那个被夹在李沐和咳嗽声之间的考生。
太过突然让李沐差点呛到。
李沐探出头去，瞧见隔壁的考生正趴在木板上瑟瑟发抖，脸被冻的通红。看来他就是准备不充分的那种人了。
这时巡考听见响声过来了。
“肃静，如此喧闹成何体统！”
李沐挑挑眉，缩回去了，只是喝粥的动静轻了些，但隔壁的咳嗽声依旧，这东西毕竟不是凡人能主观控制的。
第二日，阴云蔽日，天气更冷了。
士卒们搬来一样的饭食，然后又发下试卷。
今天开始考论。所谓论乃议论，要求考生对指定的事件或者人物发表议论。
比起死记硬背的经文和可以提前多准备一些的作诗，论的难度又提高了许多。再加上贡院里艰难的睡觉环境，今天在哀叹咒骂的考生比昨天更多了。李沐隔壁的那位更是从早上开始就念叨个不停，骂老天爷、骂李沐、骂边上的“病痨鬼”，非得要巡考过来才能安静一会儿。
被波及的李沐无奈的抬头看天。
唉？似乎有些不对劲了。
李沐探出神识，就见到一丝丝的怨念、执念，还有对做官的贪欲等等念头混杂在一起，调和成一片不存在的阴云，压在贡院的上空。
凡人看不见，只会觉得今天自己的状态不好，有些心烦意乱。
李沐暗道不好，继续下去的话，贡院里这些身体和精神被一起摧残的考生会撑不住的。
很快，李沐的预感就成真了。
到中午放饭的时候，巡考的士卒到了李沐隔壁，然后匆匆的走了。之后主考官带队，一大群人一起匆匆的回来。
这么大阵势让周围的考生们面面相觑。不过考官在场，无人胆敢说话。
就听见主考官说：“抬到门口围墙处，给他灌一碗水。记住，贡院大门绝对不能开。”
士卒纷纷应是，抬着一个考生就走了。
考官们走后，周围瞬间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李沐对面的一个考生看的清楚说道“那位兄台咳了一日，今天没了声息，看他脸色似乎不太行了。”
又有一人接着说：“就丢在墙下，只怕挨不过今晚了吧。”
“人命关天啊，怎能如此。”
“对啊，怎能如此对待我等读书人。”
一个年纪稍大的考生正奋笔疾书，被议论声惹烦了，抬起来扫视了一眼众人冷笑着说：“开了门，被定了舞弊，今科全部作废你们可愿意？”
刚刚还义愤填膺的众人像是被抹布塞了嘴的鸭子，立时没了声音。
“贡院里哪年不死几个人的，少见多怪，哼。”
议论的众人面面相觑，随后各自低头书写不提。
场中恢复了安静，只有毛笔在纸张上比划的沙沙声不停。
原来这就是科举。
李沐嚼着午饭发的饼，挑了挑眉，抬头望向天际。
天空中的阴云散开了一些，漏下来几缕阳光。但考生怨念和贪欲形成的阴云愈发浓重，两种不同的视野里，光明和幽暗对比分外明显。
“要下雨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