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郁思难解
拂袖离开冷宫后,女皇回到紫宸殿,推翻桌上的笔墨纸砚,黑了一地。之后又拿起多宝格上一个又一个的瓷瓶摔在地上,刺耳的声响由内而外,激荡了一遍又一遍。
女皇很少这样发脾气,宫人们守在外面不敢吱声,想等女皇平复了心情再进去收拾,不料声响越来越大。
岫玉和长安听出不对劲,率先冲进杂乱的殿内,看见女皇仍在摔瓷瓶,不知是哪受了伤,手腕流淌了一片血,浸湿衣袖。
长安直愣愣跪在女皇要扔瓷瓶的方向,怕碎出来的瓷片伤了长安,女皇转过方向再扔,哪料长安又快速移动了地方。
长安身手敏捷,偏偏故意不躲,还要迎身而来。
瓷瓶重重打在长安胳膊上,落在地上,又溅起一片碎花。
激愤的情绪吞没了女皇,让她心里想问的那句:长安,是不是很疼。变成了,“都退下。”
“若是陛下定要出口气,不如就责罚了奴婢。紫宸殿的东西,个个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陛下就此毁坏了,传到言官耳里,不免要说陛下暴殄天物、奢靡无度,还得应付一堆麻烦事。奴婢只是陛下的奴婢,任打任罚,哪怕为了陛下去死,也绝对不会埋怨一声。”
岫玉跪在锋利碎片上,膝盖马上蔓延出血色。尽管再疼,她还是咬着牙忍住。
“奴才也任凭处置。”长安出声附和。
听了岫玉和长安的肺腑之言,女皇悚然动容,亲手扶起俩人。转而用悲怆又迷茫看了看花窗外的朦胧月色,后悔道:“朕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有时朕觉得自己不是自己,难以掌控情绪,更厌恶在不经意间连累了你们。”
女皇没什么解不开的心事,唯独是和宇文括有关的事情。
“陛下心里有怨气,自当是发散出来的好,久久堵在心里只会熬坏了身子。”岫玉一顿语,“可陛下万万不该用此激愤的法子。”
“豆蔻年华时,陛下会因襄王的一顿炙肉就敞开笑颜,因得了先皇的赏识而窃喜上半日,遇事不气不恼。如今的陛下,已经和往日截然不同,凡事都埋在心里,所有的欢喜都是淡淡的。”
“陛下。”岫玉连连叩首,“殿内的烛火是明亮的,月亮是柔和的,太阳是温暖的,花朵是香甜的,万物都是美好的。皇城内的一草一木,所有殿宇朱楼都是陛下的家,万方珍宝都是陛下的囊中之物。奴婢请陛下重新活回来,去热爱一切陛下曾爱过的万物。”
那些被女皇放在心里热爱了许久的万物,在那年的冬天都无声无息地消逝了。
处理好手上的伤口,女皇让人挑了灯早些歇息。睡到半夜依旧惴惴不安,思量再三,还是让人传了院判到紫宸殿,特意叮嘱院判带上落子汤。
女皇倦色满面,等院判来了,才坐起身问:“喝了药,今夜便可小产么?”
“本朝以来,从未有过想要落子的女皇,太医院的落子药方所存无几,微臣用药不敢太烈,药效温和。可毕竟是落子的药,今夜便会小产。”院判低头回禀,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现下陛下身子孱弱,实在不宜落子,还请陛下三思。”
“无论是什么药,只要落了子,就会损害陛下身子,容易引起血崩。若是陛下出了事,砍微臣的一百个脑袋也是不够的。”
“陛下,三思啊!”院判再道。
“那么快……这孩子和朕的母子情分就只到今夜了……”女皇不舍地再抚过肚子,“可朕实在保护不了这个孩子……还不如现在就……”
岫玉含泪,再次劝道:“陛下,当真不能留下么?”
女皇的泪水再次流了下来,“岫玉,这是没法子的事,朕护不了它,何苦让孩子白白生下来受罪。”
苦涩的药到了嘴边,女皇仰头喝尽,空碗却比盛满时更让人觉得沉重。放下空碗,女皇不知是药效来得太快,还是自己的身子太弱,而承受不住,不过片刻就昏昏睡去。
衔玉从屏风后出来,坐在床侧细细打量女皇的愁容倦色。明明喝到了她想喝的药,眉宇间怎么还是舒展不开。
幸而,落子汤被衔玉换成了安神汤。
院判依旧低头跪着,手心里抓了一把汗。
衔玉开口:“你等都先退下,若明日陛下要怪罪,一切罪责都推到本宫身上。”
“是。”众人应声退下。
岫玉不放心地慢慢退下,在踏出殿外的一瞬,听到皇贵君问:“孩子是江彦辰的么?”
“近来宫里只有他那里出了事,现下回想种种,陛下对他确是有些不同寻常。”衔玉见她心有顾虑,还是不敢吐露半点实情,再道:“你不说也无妨,本宫通晓医术,自然能知道时间,查查彤史便可知道是谁的孩子。”
岫玉知道没有好再隐瞒的,便答道:“皇贵君亦知道,陛下向来留宿在各皇夫的寝殿里也不会任何鱼水之欢。”
“可那夜陛下病了,又喝了不少酒,一时糊涂就和裕贵君……圆了房……”
衔玉把女皇抱得更紧,倘若她有一天能再次敞开心扉,住进她心里的为什么不能是他。
他嘱咐着:“陛下郁思过度,殿内一切锐利器具都收起来,本宫不在时,你或长安总要有一人时刻陪在陛下身边,不能离开陛下。”
等岫玉应声离开后,殿内空气似乎凝结起来,只余衔玉和女皇不可多得的安宁时光。
重新回到女皇身边以后,衔玉隔三差五就要找女皇拌嘴,面上佯装还在怨恨她当初的抛弃,心里一直仍在牵挂她。女皇心如止水,只有那点愧疚能让女皇想起他。
他自诩医术高明,却不知她的心病该如何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