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丧事
二人合力把徐君赫的尸首抬上了马车,用事先准备好的白布盖上。
正准备走时,徐织宁的脚踝却被一只手抓住,她心中发寒,要知道,这可是乱坟岗,哪有活人。
她身子僵硬,吓得半个字也说不出,只敢慢慢转头,看向自己的脚,抓住她脚的那双手布满伤痕和血迹,就这么死死抓住她不放。
顺着那手看去,只见一个头发脏乱,满脸污秽之人趴在地上,已看不清他真实的面容,只能从他穿的衣物辨出此人是名男子。
“救救救我,”说完,那男子就昏倒了过去,抓着她脚的手也松了力气。
前面的贺书锦也听到了声音,转身走了过来,“怎么了?”她问。
徐织宁指着地上躺着的那人问道:“刚刚来时,你可见此处有人?”
贺书锦回想了片刻,摇了摇头,“好像没有。”
是,徐织宁也记得并没有,这样说来,这人应该是没死透就被误以为死了扔到了这乱坟岗,刚刚他应该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便拼了自己最后一丝力气爬到这找她们求救。
可这里是乱坟岗,什么牛鬼蛇神都有,万一救了不该救之人呢?
徐织宁不想管,转身便要走,可刚转身就看到马车上被白布盖上的哥哥的尸首,她脚步顿住,若哥哥当时也能遇到个好心人救救他,他或许也能有活的机会。
徐织宁又转身看向那人,万一他也只是个苦命人呢?自己真要如此见死不救吗?大不了救活了就让他赶紧走,若救不活也只怪他命该如此了。
徐织宁看向贺书锦,“我想救救他。”
贺书锦也看了那人一眼,又回看向徐织宁,“好,我听你的。”
两人又把那人抬上了马车,为不引人注目,还是用一块白布把他也盖上了。
因为现在徐织宁所在的院子是租住的,屋主是不允许她们在那院中设灵堂的,所以二人只得把徐君赫的尸体送到义庄,其实只要银子到位,这义庄办事也是妥帖的,会帮你准备上好的棺椁,还会帮你整理尸体仪容,让死者体面的上路,若有需要还有专业的丧葬队帮你下葬。
徐织宁付好银钱给义庄,告诉他们明日下葬后,二人就拉着那伤者回了宅院。
暖冬和意秋见徐织宁她们回来,忙迎了上去,“小姐,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见到老爷和公子?”
见二人带回来一个全身污秽之人,又问道:“这是?”
徐织宁没回答她,只吩咐道:“意秋,你赶紧去找个大夫回来。”
意秋也没再多问,回了句“是”,便匆匆跑了出去。
几人合力把那人抬到客房,不一会儿意秋就领着大夫来了。
在大夫一番查看之后,徐织宁焦急问道:“大夫,怎么样?可还有救?”
“也算他命大,求生意志也很强,若是一般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只怕早死了,不过,老夫也只能尽力一试,能不能醒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多谢大夫了。”
“姑娘客气。”
送走大夫之后,意秋又问道:“小姐,屋里那人是谁啊?你在哪救回来的人?”
“乱坟岗。”
“乱坟岗?”意秋暖冬皆是一惊。
“小姐,你们去那干嘛?”
徐织宁眼神暗淡下来,“哥哥和爹爹都没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暖冬的眼泪掉了下来,意秋眼眶也红了。
徐织宁伸手抱住了二人,也落了泪,一旁的贺书锦背过身去,仰头憋回了欲流出的泪。
因她们一屋子都是姑娘,实在不方便照顾一个男伤患,徐织宁便叫意秋去找了个小厮回来,照顾那人。
待那小厮把那人身子清理干净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后,徐织宁去看他,没想到此人长相竟颇为俊郎,不像普通人家出来的,倒像个贵公子,莫不是也是和哥哥一般是被抄家流放至此的?
一夜就这么过了。
第二日,几人就换上丧服,前往义庄,送徐君赫下葬,至于徐大人的尸首早已寻不到,就连他的贴身物件也没有,连衣冠冢都立不了,只能立座空坟,今日与徐君赫一同下葬。
他们父子相连而葬,也不至于太孤单。
安葬好徐君赫后,送葬的队伍都走了,只余她们四人还跪在坟前和死者最后再说说话,做最后的道别。
眼看着时辰也不早了,徐织宁起身走至贺书锦身旁,“书锦,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贺书锦脸上还有泪痕,双眼微红,就这么呆呆的盯着那墓碑,“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单独和他呆一会儿。”
徐织宁知道她有好多话想同哥哥说,便也没再劝,带着意秋和暖冬先回了院子。
待徐织宁她们走后,贺书锦从怀中掏出了那个红色手串,是她从徐君赫的手上取下来的,这是他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了,贺书锦不想它随他一块被埋进土里。
贺书锦把那手串戴到了自己手上,和她原先的那串合在了一起,看着手腕上的两串姻缘绳,贺书锦兀自笑了,“什么狗屁姻缘绳,什么此生不分离,都是骗人的,你说的对,这红绳要是有用,那这天下就都是美满姻缘了。”
说完贺书锦又看向那墓碑,低声吼道:“徐君赫,你就是个大骗子,”说着她眼泪又掉了下来,“你说过你会回来的,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你若真的回不来,我就真嫁给别人了,我说真的。”
可回应她的只有呼呼的风声。
贺书锦有些气恼,她就这么跪着朝前挪了几步,抱住了那墓碑,声嘶力竭的吼道:“你回答我,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徐君赫你回答我,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为什么”
雨就这么适时下了起来,冲刷掉她脸上的泪,这一刻,大概老天爷也在悲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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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葬好徐君赫的第二日,贺书锦就打算启程回京了。
“你跟我一起回去吧,如今你爹和哥哥都不在了,你再留在沧州已没有意义,跟我回京都吧,还住在云县,那离京都城不远,方便我照顾你,不然你独自一人在这边,我实在不放心。”
徐织宁摇了摇头,“不了,我打算留在这了,其实一路走来你我都知道,如今除了京都城内,只怕就这沧州最安全了,而且我这么大人了,哪需你时时照顾,我能照顾好我自己,你不用担心。”
贺书锦知道,徐织宁说的也没错,沧州算是如今比较安全的地儿了,便就没勉强,“好,那你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记得给我写信。”
“好,你也是。”
送别了贺书锦回到租住的院子,徐织宁心里忽然觉得空落落的,如今徐家就只剩下她和暖冬意秋三人了。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她甚至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悲怀,便就该考虑如何才能在这沧州城内好好活下去了。
想要在一个地方谋生活,必要先了解那地方的基本情况,想了解这些倒也简单,并非什么难事,找些本地的人随便一打听便能知道个大概。
这沧州地处北边,与靖国相连,麟王是当今皇上的二皇子,因母亲只是个卑微的小宫女,并不受宠,而且皇上多子,对他这个母族并无势力的皇子也十分不待见,十七岁封王后便被派到了这偏远的沧州,无诏不得入京。
再说到这一州最大的官,节度使阮杰,此人在沧州百姓的心中并不是个好官,尤其他唯一的儿子阮卫荣,更是在沧州城内横行霸道,强抢民女是常有的事,听说至今为止他已纳了二十五房小妾,被折辱至死的不在少数。
最后便是这位镇北将军了,前朝时,一州内的军、政、财权,都由节度使独揽,可谓是一方的“土皇帝”,弊端诸多。
后来太祖与太宗皇帝为了加强中央集权,采取了各种政策来削弱节度使的军、政、财权。
所以这位镇北将军便是由当今圣上亲封的从二品将军,与节度使官阶品级一样,并不受制于节度使,这也是帝王的制衡之术。
就这样,沧州便由麟王,镇北将军以及节度使大人三方共同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三方相互掣肘制衡。
镇北将军与节度使两方一黑一白谁也看不惯谁,可也维持着表面的和平。这麟王殿下则奉行中庸之道,哪边也不得罪,哪边也不巴结,自做个闲散王爷。
徐织宁却觉得这个王爷是个聪明的,若他得罪了其中一方只怕他在沧州的日子不会好过,巴结更不用说了,但凡他跟这两人其中一人走得近些,皇上都会觉他有不臣之心,便是他这份“闲散”,才让他在沧州平安无虞的过了这么多年。
这样看来,徐织宁最需要注意的便是这位节度使之子阮卫荣了,此人行事向来张扬,以后看见躲得远远的便是,而且沧州这么大未必能遇到。
徐织宁还是想重操旧业,开布庄成衣店,毕竟那是自己熟悉的领域,比较不容易出错。
可如今的徐织宁早已不是尚书府的嫡小姐,所以走高端路线必定是行不通了,她如今没机会认识那些高门贵女了。
这样看来便只能走平价路线了,普通老百姓也能穿的,若是物美价廉未必不比竹记赚得少。
说干就干,徐织宁便带着暖冬和意秋开始找寻合适的铺子,为防止遇到阮卫荣那个登徒子,徐织宁出门都戴上了帽围。
被徐织宁从乱坟岗救回来那人在昏迷了五日后终于醒了。
暖冬匆匆跑来通知徐织宁,“小姐,那人醒了。”
徐织宁随暖冬一起去了客房,徐织宁走近,看向床上躺着的人,他看上去虚弱无比,好似只一口气吊着,大夫正在帮他诊脉。
“怎么样了大夫?”徐织宁问。
“姑娘放心,已无恙了,只是他受了重伤又卧床多日,此时身体虚弱,切勿下床走动,吃食也只可吃些清淡的流食,修养些时日便就好了。”
“好,我记住了,多谢大夫了。”
“姑娘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暖冬,送送大夫。”徐织宁吩咐道。
“是。”
暖冬和大夫出去后,徐织宁走到床边,那人微微侧头看向徐织宁,那日昏倒前他也曾见过徐织宁一眼,不过那时她蒙着面,他并未看清,只记得她的一双眼睛清澈如水。
“多谢姑娘相救。”他极艰难的说出这几个字。
“你才刚好,身子还很虚弱,无需多言,好好休养便是,一切等你好了再说,我叫小厮给你送些吃的来,你多少吃点。”
他虚弱得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得闭了闭眼算答应了。
徐织宁帮他拢了拢被子,这才转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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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徐织宁都忙得脚不沾地,铺子是找到了合适的,接下来便是找人装修铺子,还要画衣裳的设计稿,还要找绣娘、订布料,以及想名字想图标,一大堆事,早出晚归的,以至于她都忘了这院子里还住着一个伤患。
今日徐织宁难得回来得早些,只是刚进门就看到院子里有个人正在扫地,看背影不像她之前找来看顾病人的那个小厮,而且那个小厮只负责伺候病人从不会做这些杂活。
徐织宁问身旁的暖冬和意秋,“这是你们新找的小厮?”
两人皆摇头,暖冬和意秋还奇怪呢,这几日她们都跟着徐织宁忙铺子的事,都没时间打扫院子,但每次回来院子都干干净净的,她们还以为是那小厮打扫的,没想到竟另有其人,可这人是谁啊?
三人走了过去,那人听到脚步声转过了身,对着她们微微一笑,“你们回来了?”
“怎么是你?你伤好了?”
“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能下床活动了,我闲着也无事便帮你打扫打扫院子。”
“阿福呢?”徐织宁问的是照顾他那小厮。
“我让他离开了,如今我的伤已经好了,实在没必要再留他伺候我了。”
徐织宁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看这样子的确是好利索了,“既然你伤已经好了,那你就走吧。”
听徐织宁这样说,那人原本还带笑的脸立马暗了下去,微低下头,握住扫帚的手也紧了紧,“可我已经无处可去。”
看着他那样子,徐织宁心底生出些怜悯,莫不是他也同自己一样,亲人都死了吗。
他又抬头看向徐织宁,“你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我什么都会做,打扫院子,洗衣做饭挑水劈柴,收拾屋子我都会,我可以不要工钱,你供我吃住就行。”
徐织宁确实需要一位小厮,便是没他她也会找别人,且不说如今暖冬意秋跟着她忙铺子的事,没时间打理院子,便是不忙,有些事她们两个小丫头也做不了,比如劈柴挑水这些。
“你叫什么名字?”徐织宁问。
“楚亦。”
他是没犹豫就脱口而出的,听着倒像是他的真名,既然他敢真名示人,想来应该是个清白之人。
徐织宁点点头,“行,我这院里的确缺个小厮,可我看你并不像能干粗活的样子。”
他看向徐织宁的眼神坚定,“我能做。”
“那这样吧,你先做几天看看,若我满意了我会给你发月钱,若我不满意,那你便是不要月钱我也不会留你。”
听徐织宁这样说他终是又笑了,“好,一言为定。你们还没吃饭吧,我这就去帮你们做,”说着就把扫帚放下,匆忙去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