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公开课(下)
家长学生已走,助教的苦日子还没有到头。
尤其是苦力军——四个男生,一开始负责把椅子搬出来,现在就要原路返回搬回去。
何以晓起先还唉声叹气,奚姐一句双倍工资,如凤凰涅槃般的何以晓马上利索地抱起一摞朝仓库冲去。
其他老师还有女生们,忙完手头上的事也都来帮忙。
很快,事情完成得差不多,奚姐就招呼大家一起去旁边的餐厅吃饭庆祝。
八个助教加上蓝姐坐在一桌,其他老师坐在另一桌。
“大家随便点啊,今天奚姐请客。”蓝姐热情地招呼。
不过在把菜单递给其他人前,她飞速地把自己最爱的杂烩汤勾上,被大家盯着看时还低下头害羞地笑。
“哈哈哈,蓝姐你太可爱了。”
林妙婷就坐在蓝姐旁边,蓝姐的微表情、细小的动作一览无遗。
菜单在大伙的手里传来传去,却不见加上一道菜。
尽管蓝姐发话,大家还是客气地推让。
何以晓在吃方面并不客气。只是这菜单怎么就传不到他手里,光看菜单在空气中来回划出弧度,他心里憋得慌,差点起身一把夺过。
有一人发现了他的心思。
“女生都不点的话,我就先点啊。”斐有成微笑地接过菜单,然后把它递给身旁的何以晓。
“点吧,笔在这。”
斐有成声音不大,但全桌都能听见。几个女生,尤其罗昕和林妙婷捂嘴偷笑。
糖醋排骨、手撕包菜、铁板牛肉,何以晓毫不客气连划三条飞扬的勾。
“你也太会点了吧,专挑贵的。”
“这上面还有便宜的嘛?”何以晓丝毫不感到羞愧。
“你不是爱吃水煮肉片嘛,帮你勾上。”
高中时代的某天,斐有成囔囔着学校附近新开一家水煮肉片做得不错,硬拉已经吃过午饭的何以晓走进餐厅。
斐有成在餐厅里津津有味地品尝美食,何以晓埋头一丝不苟地完成作业。
最后斐有成吃得老饱,何以晓收获了一张滴上辣油的数学小测。
最好笑的是,数学老师还在这张小测上写了行字:
一边吃饭一边学习对肠胃不好。
“你还记得这事呢。”
何以晓见斐有成笑得前俯后仰。
“当然,都记得。”
有何以晓一人点三菜打头阵,大家不再那么拘谨,纷纷点上自己喜欢的菜。
最后,四荤四素加一汤,高调奢华配营养。
“有没有人喝酒啊,我记得都成年了吧。”
奚姐从另一桌跑来,手里拿着一小杯红酒。
一听到酒,斐有成马上来了兴趣,高高举起手。
“爽快!等会就派你代表大家给老师们敬一杯!”
奚姐眉开眼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女生们能喝吗?”蓝姐也问。
“我可以!”林妙婷也想展示自己的酒量,大声说。
“嚯!我们这一届助教都很牛啊!不错不错,职场吃得开!”
奚姐又打趣几句,后低头和蓝姐交待了些什么就回去了。
于是除了汤外,桌上还多了一打红酒。
何以晓对自己的酒量没什么概念。如果基因没有变异,他应该能遗传他爹千杯不倒的酒量。
菜一道道上着。
好肉下肚,斐有成心情不错,和蓝姐干了一杯后,立刻满上又和在座的助教们干一杯。
几个刚毕业的同学不太敢敞开喝,都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
桌上头两瓶红酒有大半都落在斐有成肚子里了。
“你慢点喝,喝醉了还咋回去。”何以晓一旁劝道。
“不会不会。”斐有成自信地举起酒杯喝一大口,眼神却没有离开何以晓。
“喝醉了你送我回去呗。”
“我哪里扛得动你。”
两人正说着话,不知桌上谁提了一句斐有成。
“斐有成帮了很多忙啊,又是送水送纸送口罩。”
蓝姐一下咬断嘴里的牛肉:“是啊,我在那坐四小时,就斐有成给我送了瓶奶茶。”
大家都附和夸起斐有成,搞得他不好意思,只能又把一杯酒灌进肚。
火红在斐有成的脸上温热地烤。
何以晓看得真切,这家伙纯纯是害羞。
“斐有成还有妙婷,快来一起!”奚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两人拎起酒杯就去了。
少了两个热门话题人物,桌上的氛围一下就冷了不少。
何以晓平时不爱杂在人群里说话,但现在气氛冰冷,他应该说几句救救场。
“蓝姐,我们是明天就开始上班吗?”
他决定询问工作上的一些事。
“没有没有,明天休息,后天正式上班。”
蓝姐经由这个问题,马上打开了话匣子,和他们交流起往年助教的经验。
“一定要注意和任课老师配合,帮老师印好材料和作业。我们课堂的教学肯定要放在第一位的。”
大家认真地听,嘴里也不停地吃,铁板牛肉和其他几道热菜早就见底了。
斐有成回来的时候才沮丧地发现,桌上的水煮肉片只剩下一片红彤彤的辣油,半点肉沫都找不到。
“别看了,给你留了点。”
何以晓用勺子敲了敲他的碗。
他开心地坐下,一把抱过何以晓。
“你最好了。”
浓郁的酒味在斐有成身上四处逸散,何以晓差点要被熏晕过去。
“你喝太多了。”
“不多。”斐有成轻轻地靠上何以晓肩,呼出的热气打在他的脖颈。
额头传来的热很暖,像曾经那只握住过他的手,刺激着皮肤的神经。
“我等会儿带你回去。”
何以晓一字一句说得很轻,像几根飘荡的羽毛。
“嗯。”
他答应了,很小声。
告别的时候斐有成还很清醒。刚走了一段路,他踉跄地坐到了地上。
“我的天。”何以晓连忙把他架起。
“你真的喝太多了。”
“没事。”
他不想麻烦何以晓扶他,强撑着往前走。
脚下不听使唤画葫芦,又摔到地上去。
“你挨着我。”
何以晓搂过他的腰。隔着轻薄的衣料,腰间的触感真实地传感到指尖。
斐有成更结实些。
高中篮球比赛一打就是个把小时,斐有成总是汗流满面,撩起衣服擦汗。
与此同时,坐在观众席的何以晓就会别过眼神。
尽管何以晓那会儿还没有对他的好兄弟生出歹念,但流畅的线条从腹直肌到鲨鱼肌,成了撩动心跳的一根弦。
他的心又砰砰跳。
“你弄不动我的,太重了。”
斐有成又自顾往前走,何以晓只能把他搂得更紧些。
连拖带拽上了楼梯,何以晓从斐有成的口袋里摸出钥匙。
门被一把推开,到家的斐有成就像找到了巢的雏鸟,投入沙发的怀抱。
现在是晚上的七八点钟。
吃完饭后,两人走了半个多钟头才到公寓。
何以晓思忖,不用把斐有成弄醒,直接让他一觉睡到天蒙蒙亮更好。
他的手在斐有成脸前变换起姿势,
“这是几?”
“四。”
何以晓心里一惊。
完了,喝太醉了,手上比八都认不出来。
“谁要叫你爸啊。”
斐有成一下洞察何以晓的心思,嘴里偷笑。
“你没醉呢?”
“没有,而且你这手势比得也不像啊。”
斐有成把何以晓的食指和大拇指按下去,展开他的中指。
“这才是八。”
“”
好吧,还是醉了。
斐有成闭眼靠在沙发上,呼吸很重。
早上七点睁眼一直到晚上七点,十二个小时里还有不少体力活,都没机会好好休息。
稍微感受些舒适,困意就席卷上眉梢,伸手拉下眼帘。
何以晓暗暗叹了一口气,开始倒腾着把斐有成弄床上。
两手从他的胳膊下穿过,狠狠一抬,意料之外的重量差点让何以晓跪倒地上。
这个方法不成,何以晓决定采取背负式。
俯下身,扯过斐有成的手往肩上一拽,何以晓如农夫挑担弯腰前行,全身绷紧。
好大功夫,斐有成才安全降落到温暖的床。
房间很乱,乱到何以晓直皱眉的程度。
沙发前的小桌上摆满啤酒罐,还有三瓶掉到了地上,一瓶歪倒在桌角。
床头柜蹭上烟灰也没有及时擦拭。
衣柜的门没有关,衣服乱糟糟地丢在里边,有几条袖子都打结缠在一起。
何以晓盯着床上脸颊通红、陷入熟睡的斐有成,有一种陌生感似面纱罩在斐有成的脸上,害得他看不清,无法懂。
以前读书的时候,斐有成并不邋遢,收拾书桌,整理杂物,比好些女生都勤快。
怎么去大学过了两年,生活本领还倒退了呢?
脑海中又闪过斐有成少有情绪低落的模样。
大口地喝酒,大口地抽烟。
烦恼,压抑,遮掩。
这次何以晓依旧希望斐有成能和他说些什么,可惜眼前人已经睡着,闭上了眼,关上了耳。
他纠结一二,还是偷偷贴上斐有成的胸膛,听见鲜活的心跳。
就当是把你一路带回来的奖励吧。
何以晓从角落捡起塑料袋,稍微把桌子收拾了一下。
钥匙放到床头柜的正中间,紧挨手机。
他穿上鞋,蹑手蹑脚地打开门。
“吱呀”一声很轻。
何以晓的半个身子探出门外,却有一股极强的熟悉的力把他往后扯。
“别走。”
因酒精变得低哑的嗓音打在何以晓的耳后,他猝不及防。
“别走。”
斐有成的胸腔强烈地上下起伏,好似喘不过气。
两只手臂像绳索,把何以晓锢在怀里。
何以晓挣扎地转身,却一下对上那双可怜而期盼的灰暗的眼。
“别走。”
斐有成又说了一遍,那两个字才真切地被何以晓听见。
“不走。”
何以晓安抚似的搂过他的腰。
“不走。”
把下巴靠上他的肩。
“不走。”
轻轻地又说了一遍。
大概到晚上十点,何以晓确定斐有成真的睡着了之后才离开公寓。
小巷里,夏夜的风带走空气中的闷热,吹得路人舒爽。
但是被使劲搂住两小时的何以晓全身都是烫的,舒凉的风反而成了一种提醒。
两小时里,无论何以晓说什么,斐有成都没有回应。
可当何以晓要离开,两只手臂又会重新使劲把他夹住。
真像只螃蟹。
虽然保持差不多的动作挺难受,但何以晓一感受到自己被斐有成需要,心里油然生出股力量。
他不明白为什么斐有成喝醉酒后会有这样的举动,但他感受到斐有成的孤独与不安,看见了斐有成无意展示的那个缺口。
夏夜的风迎面吹拂,何以晓的心又一次滚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