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照片
这两天何以晓没有见到婓有成。中午他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找个地吃饭,然后孤零零地回到机构。
发宣传册的工作比打电话要花更多的精力。
晚上和婓有成聊天,婓有成不止一次向他哭诉自己跳进了一个大坑。除了基础工资是打电话的一倍外,其他没一件好事。
在太阳底下曝晒,早上需要早起半小时,晚上迟一小时下班。
要不是房租是个大问题,婓有成早就拍拍屁股不干了。
何以晓听了他的抱怨,心里没一点共情,反而酸酸的。
怎么不说因为我所以才坚持干呢。
直到第三天的下午,蓝姐的手里再没有干干净净的表格后,电话销售的工作才正式告一段落。每个打工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何以晓也跟着大伙欢呼。手刚开心地举过头顶伸个懒腰,余光里就多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有成。”何以晓一把收回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斐有成推开机构的正门走了进来。
他经过三天的风吹日晒,合乎常理地黑了点。尤其是小臂的朝阳面,颜色挺像一块融化的巧克力。
“你也结束啦。”他摘下帽子,放在手里转起来,嘴角都是笑意。
“是啊。”
何以晓的脑袋里一浮现出曾经偷偷说过的那句话,马上就不好意思地别过头,装作被蓝姐的声音吸引。斐有成不以为意,只是贴到何以晓的身旁,顺着他的眼神一起看去。
“大家都到齐啦。这些天辛苦大家了,很感谢大家的付出。”
蓝姐甜甜的声音很适合说鼓励劝慰的话,听得人心里暖暖的。
“不过我们接下来的任务还很艰巨。马上就要开展公开课活动了。没办法给大家太多休息时间。明天上午小憩片刻,明天下午就要来一起布置教室哦。”
人堆里一瞬间就传出两声叹气,蓝姐的声音变得像恶魔的低语了。
“你怎么不叹气啊。还以为你很累呢。”何以晓低声说。
“叹啥气。”斐有成轻轻一笑,停下手中旋转的帽子,“学你狗喘气啊。”
何以晓把握紧的拳头伸到他面前。
“别别。”斐有成求饶道,“不累。和晓哥一起怎么会累呢。”
这还差不多。何以晓心里想,收回了拳头。
“男生明后两天就要辛苦一些了。搬椅子之类的体力活只能交给你们啦。”蓝姐向后排的四位男士挥挥手。
大家相互看了眼,随即剩下苦笑。
婷姐扭过头来向身后的三位竖起两个大拇指,而她关切的眼神只留给了彭秋歌。
“加油哦。”话没有声音,纯靠嘴型送进彭秋歌的心里。
彭秋歌还是一幅礼貌地样子,朝婷姐淡淡地笑。
蓝姐还在交待公开课活动时助教们需要完成的事情,电话铃突然响起来。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掏出手机查看,最后发现是斐有成的电话。
在看到电话屏幕上显示的通讯人之后,斐有成的眼神瞬间变得冷峻,但转瞬又和平时一样含着笑意。
“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
斐有成示意一下,径直朝门外走。大家没觉得异样,只当作会议中的一个小插曲,唯独何以晓一直望着斐有成的背影从他的视线中消失。
他走得很快,而且背影里带着厌烦。何以晓一下就感觉到。
会议结束后,何以晓试图寻找斐有成的踪影。无论是一楼的餐厅,还是上次抽烟的厕所,何以晓都没有发现。
正当何以晓决定独自回家,斐有成突然从电梯上下来。
“你原来没下楼吗?”何以晓很诧异。
“下楼干啥。”斐有成更诧异,“我站楼道里呢。”
短暂地错过,两人又可以结伴回家了。
今天的晚霞格外的美。一大朵铺满天空的火烧云,让人忍不住对着它拍几张照。
斐有成举起手机来了几张连拍,还很有兴致地挑选起滤镜。
“要发朋友圈啊?”何以晓站在他旁边,看着他一项一项地试。
晨光、黄昏、光晕、童年。
“当然,辛苦了三天,结束的时候肯定要有仪式感嘛。”
斐有成精挑细选,最后选中“黄昏”滤镜,把修好的照片凑到何以晓跟前炫耀。
“怎么样,挺不错吧。”
“选得好。”何以晓点点头,“下次还是别选了吧。”
“”
火烧云出现的位置很微妙,避开了高层建筑,正下方还有一座翠绿的小山把脑袋伸向天空。
何以晓拿过斐有成的手机,调成自拍模式后,蹲到地上。
“你蹲我左边。”
两人的脸出现在相机的一左一右,上面是火烧云,中间是小山。
简单又美好的构图。
斐有成微微一笑:“茄子。”
在即将按下快门的一刹那,斐有成的手臂勾上了何以晓的肩膀。
“咔嚓”声响,何以晓感觉自己的心跳突然和相机同步,猛跳了一下。
两人走到快小巷,何以晓还是没有把心里想问得问出口。
或许是出于关心,或许是出于好奇,他想知道斐有成遇到了什么事,自己作为一个喜欢他的人,能不能帮他分担。
就算帮不上忙,能够当一会树洞,消化消化负能量也可以吧。
何以晓心里在打架。当两人举起手要挥别时,这场架终于分出了胜负。
“有成。”何以晓被自己无意识调高的音量吓了一跳。
“怎么了?”斐有成用招牌的微笑回报。
“最近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何以晓的音量一下又回归正常了。
斐有成的眉毛轻轻挑起,眼珠子转到了一边,
“没事啊。干嘛这么问。”
“感觉你刚刚接电话的时候不太高兴。”何以晓如实地说。
突然刮来一阵风,把地上的沙石落叶吹飞起来。斐有成抓住自己的帽子,侧身躲过,把半边背影留给何以晓。
“我没事。”
“早点回去休息,阿晓。”
斐有成一边躲着沙石,一边朝自己的公寓走去。
那背影在何以晓的脑海中,一下和下午的重合。何以晓深深看了一眼,走进了小巷。
公寓里很乱,很杂。
这两天堆积的啤酒被强行装进一个塑料袋里丢到门口。
几件衣服喝醉酒,在沙发上瘫倒了好几天,走不回自己的洗衣篮。
还有床上的被子又很精准地落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除前天中午何以晓登门拜访,斐有成收拾了两下外,这个房间就再没经受过清洁了。
时间也不长,就两天。也许并不是斐有成不够勤快,而是他制造垃圾的能力太强。
他深呼一口气,和醉倒的衣服躺在一起。
屋子里没开灯。集聚的黑冲到窗外,搅乱了天空的红。看手机的一小会,整个世界就昏暗下来。
肚子里的五脏六腑发出抗议的响声,斐有成还没吃晚饭。
但是他懒得动。
可能是这几天发传单消耗太多的力气,他需要时间好好休息一下,放松放松四肢和躯体。
他躺在沙发上,像是在沉睡。
可是尽管闭上了眼,总有几个画面在他的脑海里闪烁不断。
他想起母亲那天提着行李红着眼,走出家门之后再没回来。客厅的地上是打翻的啤酒瓶还有玻璃碎渣。
无论什么时候回忆起这个画面,那些东西一直很清晰明了。
三个啤酒瓶倒在电视机的正前方,还有一个在桌脚。玻璃碎渣有一半洒在沙发的底下。
还有母亲看他的最后一眼,痛苦绝望,还有不舍。
回忆里的场景慢慢转动了视角,来到身后。
那是他的父亲。
斐有成瞬间睁开了眼。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牙关不自觉地咬紧,身旁的衣服被他捏在一起。
桌子上没有啤酒,他挣扎起身又从冰箱里掏出一瓶,猛地灌下。
溢出的酒顺着他的脖颈流进衣服里。
他大口的喘着粗气,直到呼吸慢慢平稳。
冰箱里剩余的三罐啤酒被他摆在了桌上。心里喝还是不喝的小人又开始打架。
最后他还是拉开了拉环。
但当他举起啤酒的一刹那,他突然想起了何以晓和他碰杯的模样。
大学里学坏了,抽烟喝酒,有样学样啊。
他一边说这句话,手里还夸张地像摇高脚杯般摇动可乐。即使举起来喝,他的目光都没有从斐有成身上移开,一点不侵犯,像荡漾着水波的池塘,欢愉又平静。
斐有成没察觉自己竟然痴迷地想,不仅是喝酒的时候,还有平时他逗何以晓得逞的时候。不知不觉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手里的酒还没送到嘴边就被他一把放下。他想起来自己今天还有件事没干。
发朋友圈。
他把阿晓拍得那张照片选上,配上文案。
可一下,他觉得并不满意,于是退出微信,又来到照片选滤镜的页面。
思来想去,他又把这张照片勾选上“黄昏”滤镜。
配上的文案也精心地修改。
“发完三天传单,带晓狗去火烧云那溜溜。”
发送。
不一会,斐有成就收到一条评论。
阿晓117:你到底对这个滤镜有什么执念啊!
斐有成乐呵呵地傻笑,手里的啤酒差点洒到沙发上。
他一点没觉得这个滤镜好看。
他只是喜欢逗何以晓。
那张黄澄澄的照片在房间的黑暗中恍若一颗小小的太阳。它的光尽管不亮,却无差别地驱散黑暗,屋内的,还有心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