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山医院(下)
厕所的门被墨绿的漆料四处沾染,原本斑驳的铁皮门倏然显现出一点艺术气息。如果没有那一个个无规则的手掌印,何以晓还能把它当作纯粹的抽象艺术看待。
现在就当作小孩子的涂鸦作业吧。他深吸一口气,驱散脑海中那些恐怖的念头。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何以晓胆子还没大到能够在密室里横着走。他现在是脚哆嗦,手打颤,差点一咯噔把手里的对讲机掉地上去了。
但又想到顾顺还被困在顾医生办公室,独自一人面对"行尸走肉",何以晓不由得为自己加油助威起来。
第一次见面,怎么说要留下个好印象才行!
厕所比何以晓想象中要大很多。
原本以为只是一个坐便器,然后天花板再挂些什么东西。现在却近乎是一比一复刻医院里厕所的模样。
盥洗台上的玻璃镜锃亮如新,几丝亮光就能把何以晓全身上下仔细地印刻在镜子里,甚至连头发丝都清晰可见。
何以晓犹豫地抬了抬手。镜子中的人也跟着抬了起来。
随后他便长舒一口气。
还好,没闹鬼。
“现在请到里边第三个隔间。”
工作人员温和的声音就像死神最后的低语,一点一点把何以晓引入那个恐怖万丈深渊。
刚刚还稍有勇气的何以晓,现在就像失了魂魄,宛如枯木般走进了隔间内。隔间内脏乱不堪,到处是乌漆嘛黑的印迹,还有血红的液体挂在墙壁。
何以晓转过身把门带上。
完全密闭的空间其实没那么可怕,反而还能提供些许安全感。而这种半裸露式的小隔间才是营造恐怖氛围的优良场景。
天花板的光景尽收眼底,还有两边和何以晓齐高的挡板,更加适合npc随心所欲地来一次惊吓。
何以晓惊恐地窝在墙壁一角,双手捏着对讲机,两只眼睛快速打转,不放过丝毫能发现丧尸的机会。
轻轻地一声“吱呀”打破了厕所里的寂静。
鞋子于地面移动的摩擦声如同细沙轻柔地滑动,一点一点地靠近何以晓。
他想要发出声音求救,但又害怕引起npc的注意,只能像被人掐住喉咙般,吊着嗓子无声的嘶吼。
细小的摩擦声停在了第三个隔间门口。
何以晓害怕极了,他从底下的缝看见了摇晃的人影。他再不想和这种恐怖面对,猛地闭上眼睛,脑袋随即陷入一片混沌,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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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狗没事吧?咋还没出来呢?”婷姐俯下身子盯着厕所看了老半天。
顾医生办公室的丧尸npc已经来来回回走了好久了。婷姐已经搞不明白这是剧情需要,还是何以晓出了什么差池。
斐有成没有回话。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深吸一口气撩开了前面的病号服。
“我去找他。”
扮演丧尸的npc又一次出入厕所,进到了对面的病房内。
在触发营救人质的单人任务后,病房会自动打开,丧尸游荡进病房里,厕所的玩家就可以出来潜进办公室,救出被关着的人质。
这些也只是斐有成的猜测。说不定厕所还有什么谜题需要解开,而何以晓卡在了那里。
斐有成蹑手蹑脚地进到了厕所。
“阿晓你在哪?”斐有成轻声说道。
寂静的厕所里没有任何回应。
斐有成心里一咯噔,开始有了不详的预感。
他俯下身子从隔间的缝隙一个个看去,最终在第三个隔间发现了何以晓。
“是我。开个门。”斐有成轻轻敲击几下。里头的何以晓却没有任何动静,依旧静静地窝在角落。
“靠。”他轻声一骂。
斐有成朝门口张望了一眼,确定丧尸没有来之后,咬了咬牙,猛地一跳攀上了厕所的门。
这会他终于能把何以晓看清楚了。
何以晓把头完全埋进自己的手臂里,颤抖地手死死地捏住对讲机。
斐有成奋勇一跃,“轰”的医生落进了厕所里。
如此巨大的声响终于把何以晓的魂拉了回来。他茫然地抬起头,额头上已经全是冷汗。
“你吓成啥样了?还英雄救汉呢。”斐有成拉着何以晓起身。
冰冷的温度从何以晓的肌肤刺进斐有成的手心里。斐有成沿着手臂,下意识握紧了何以晓的手。
温暖透过手掌流进何以晓的身体,混沌一片的脑袋终于恢复了些许冷静。他不好意思地往身后靠了靠,想和斐有成稍微拉开点距离。
而斐有成却轻轻侧过身抵住墙壁,让何以晓微靠到自己身上。
“你哪里是晓狗,简直是傻狗了。”斐有成的眉头皱成了八字,嘴里还不忘念叨两句。
何以晓沉默着,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他盯着前方紧闭的隔门,眼珠微微颤动。抓着对讲机的手又开始本能地挡在胸前。
斐有成意识到何以晓依旧害怕,索性偏过身子站在何以晓的跟前,把他和门的视线完全挡住。
厕所的隔间本就不大,两人之间的距离就更小了,小到呼出的气都能轻易地感受到。
何以晓的目光好似被斐有成死死地锁定住。他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温热,还有一丝萦绕于鼻尖的香味,刚想游走的视线变又不由自主的回到斐有成的眼神里。
“好点吗?”
“好点了。”何以晓故意咳嗽了一声,顺势低下头。
“你怎么在里边呆这么久啊。害怕为什么不和工作人员沟通一下。”斐有成嗔怪地说道。
“没有啊。我一直在等工作人员说下面要干嘛呢。”
何以晓把手里的对讲机举起来,微弱的绿光闪亮在两人之间。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指一直压住了对讲机上的通话键。如果不松开,工作人员只能听到玩家的话,而不能向玩家传递信息。
他尴尬一笑,松开了通话键,对讲机上的绿灯马上转成红色。
悦耳的女声伴随着抑制不住的笑意从对讲机里悠悠传来。
“你们先一起出来吧。不要着急啊,或者在隔间里继续缓缓也可以的。”
斐有成听完后面不改色,而何以晓心乱如麻,若不是漆黑给他当了遮羞布,他的脸现在一定和猴子屁股一样红。
“快出去吧。”何以晓嘟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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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时间里,何以晓都安静地呆在婷姐和婉珺的身边,一点没有开头勇猛的样。
尤其顾顺开始说话,或者一对上顾顺的眼睛,何以晓就忍不住用食指挂起鼻子。
英雄救汉不但没有成功,还让顾顺在办公室被关了老久。就是脸皮如城墙般厚的婷姐也会感到不好意思。
不过让林妙婷觉得奇怪的是,何以晓怎么突然对婓有成有了些害羞劲。如果把何以晓对顾顺的模样比作初次见面时少女的害羞,而对婓有成的模样就像是两人已经发生完什么事之后的遮掩。
“喂。你们两刚刚在里边干了啥呀?”婷姐拿手肘杵了杵何以晓,“你不会在里边被他强吻了吧?”
“去你的。想啥玩意呢。”何以晓忿忿地回嘴。
刚刚厕所里发生的只是很平常的事情。何以晓想着。
婓有成就是这样人嘛,对朋友都挺好的。
都是直男的小把戏,什么拉手阿,宠阿,拥抱阿,小把戏,小把戏。
何以晓一边想,一边感受扑通扑通清晰的心跳。他四处张望密室里那些假骨头、离奇的挂画。刚刚还能吓着他的这些恐怖元素现在反而成为了冷静剂,帮助他安抚一下心里不安分的小鹿。
啥小鹿!没有小鹿!
密室之旅结束的很快。功臣何以晓、林妙婷率先走出了密室。
“还行,后面也没有很恐怖嘛。”婷姐骄傲地撅起了小嘴。
工作人员一脸微笑地收过对讲机,对婷姐竖起了个大拇指。
婷姐成为坚强支柱的梦想在最后成为了现实。
丧尸刚出来,婷姐就捂住耳朵蹲在地上。婉珺连拖带拽,婷姐却不动如山,屹立在走廊的中间。
后来丧尸还真不管婷姐,从旁边绕路追其他人去了。
顾顺出来的时候满脸笑意。倒不是谁说了什么笑话逗了他,应该是这次的密室逃脱太像个情景喜剧了吧。
五人又闲聊了一会。因为婉珺和顾顺晚上都有事儿,共进晚餐的计划也只能作罢。大家出了万达之后就打算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何以晓和婓有成顺路,两人都打算搭公交车回家。
公交亭被傍晚太阳的余晖照得金灿灿。何以晓用手挡住阳光,眯着眼睛眺望远处,搜寻827的弥弥身影。
“别看了。”斐有成手插着口袋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刚走一辆呢。”
何以晓转到另一个方向一看,果然瞧见了827的背影还有排烟口蹿出的一股股黑烟。
完了,这又要等好久了。
何以晓准备坐着歇息两会。可刚扶着铁杆,屁股还没接触到长凳上,斐有成的眼神就突然落进了何以晓的眼里。何以晓硬生生把自己架起,紧握铁杆,像个陀螺一样转到另一侧。
“你这练习钢管舞呢。”斐有成一脸诧异,试图理解何以晓的迷惑行为。
“差不多。练腰腹核心呢。”何以晓接住他的话答道,还摆出了一脸的坚毅。
斐有成乐呵笑两声,也没再管何以晓,低头看起手机来。
何以晓倒是更愿意成为827的专职戒备员,只是这位戒备员对自己的工作并不认真负责,眼神时不时就瞟去斐有成那。
他还是低着头,手肘撑在大腿上刷着手机。短袖的料子很单薄,斐有成的背部被衬得格外醒目。脊柱一节节地延申上脖颈,何以晓突然有种想凑上去闻闻味道的冲动。
“你看啥呢。”斐有成发现了偷窥的何以晓。
何以晓伸手摸了下鼻子,“臭美啥,又没看你。”
“哟,不打自招。”
斐有成挪了过去,拽着何以晓坐下来。
“你就坐这看公交车吧。我忙着没法看。”
“你忙泡妞呢。”
“泡啥妞,忙正经事。”
何以晓刚凑过去,斐有成就神秘兮兮地用手挡住手机屏幕。
“商业机密,可不能随便给你看。”他露出一脸的严肃。
“行行,斐总。等你公司什么时候上市了,可不能把我忘记了啊。”
说完,何以晓也学着斐有成的模样严肃地瞪起眼睛,双手抱拳。
其实斐有成是在和某个老板谈招聘员工的事情。回微信的口吻太过卑微才不想让何以晓看见。
在朋友面前怎么能失了威风呢。更何况是阿晓。
斐有成挠了挠头,偷瞄了一眼何以晓。他翘着二郎腿看着一辆辆车从眼前疾驰而过,风轻柔地扶起他的黑发,摸过他的脸颊,而风的温和就留在了他的身上。
和小学、高中相比,何以晓不再是以前那样安静地待在一边,无所谓自己的存在感,而是开朗了不少,加上他本就温顿的性子,显得更加有亲和力。
他清楚的记得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班上老有几个胖胖的男生结伴起哄,不是开女生的玩笑,就是对那些听话读书的男生搞恶作剧。
何以晓虽然平日沉默寡言,但是遇到要伸张正义的时刻,他还是很愿意站出来替弱者说话。
有次斐有成在认真地完成老师布置的书法作业。老师要求一百个字里一个字都不能写错。而那些胖胖的男生故意在斐有成旁边大声玩闹,时不时碰一下斐有成的桌子。
斐有成一下就写错了字,急得眼睛都红了。
隔壁组的何以晓见状一个步子上前对那些男生就说道:
“我看见了,其他的同学也看见了。我要告诉老师去!”
本来那些男生还准备以人数优势仗势欺人,结果班上的女生突然不约而同地应和何以晓,那些男生马上灰溜溜回到自己位置上了。
“我给你一张新的纸。”何以晓从桌上撕下一张金色底的书法纸递给眼睛通红的斐有成。
“别哭了。再写一张就可以了。”何以晓奶声奶气地说。
过去的这些很清晰地印在斐有成的脑海里,成为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平日里它们也不会跳出来,只是当某些特定的时刻,它们就会成为斐有成行动的动力。
就像在密室里一样。
“阿晓啊,你刚刚在密室厕所里不会是蹲着抱头痛苦吧。”斐有成搭过何以晓的肩膀,挑起了眉毛。
“咋了?你现在还想显摆自己很厉害跳进来呢?”何以晓双手环抱说道。
“不行嘛。我怎么说也救你于水火之中啊。”
“行,行。我斐哥老牛逼了,行吧。”
斐有成斜过身子,把头靠在了何以晓的肩上。他盯着天空镶嵌金边的云彩,又想起了那张同颜色的书法纸。
“不。还是你从小就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