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番外6
深夜,破落的院子里,传来一声声止不住的咳嗽。
安如雪熬好了药,扶着刘温良喝进去,才终于让刘温良憋得通红的脸缓和受了些。
碗还没放下,安如雪就听到刘温良还嘶哑的声音心疼的说着。
“如雪,以后别买这么贵的药了,爹这是老毛病,吃多少银子都治不好的。”
安如雪心里沉重,嘴上却装作不在意似的,说:“没事,这药没多少钱。”
刘温良叹息一声,这一年来的变故,让他早就脸颊消瘦,再也看不出从前养尊处优的样子。
“我喝了这么久的药,是不是以前的药方难道还尝不出来吗?”
安如雪说:“我找大夫把药方里面比较贵的草药换了换,味道和以前一样,就是药效没以前那样好了,但慢慢给爹治病还是能顶用的。”
刘温良松了口气,分明还不到四十的年纪,嗓音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似的沧桑岁月感。
“那就好。”
安如雪去了趟厨房,端来了今天的晚饭。
在以前家大业大的时候,安家每顿晚膳最少都要十八个菜,十天能不重样的。
而如今,他们的晚膳只有两碗白米粥和一盘油都少的可怜的青菜。
“都这时候了,吃饭凑合点就够了,还炒什么菜。”刘温良说。
安如雪搬来个板凳坐下,低头吃着米粥没说话。
他知道刘温良是经历了这些变故之后开始心疼起来花钱的,可安如雪总觉得他们父子俩可能活不过明天就要死了,所以每天都尽量用仅剩不多的钱做些简单入口的东西。
起码迷迷糊糊死的时候,临走之前的一顿饭还是好好吃的。
那药的方子压根就没换。
安如雪知道,刘温良更知道。
之前安如雪为了省钱,曾经换过一段时间,但刘温良的身子,普通的草药真的止不了他的咳嗽。
所以安如雪就又换回来了。
他不肯承认是为了让刘温良不必每日因为药钱忧心。
而刘温良没有再问,也是因为知道安如雪的孝心,怕多说几句,安如雪会被自己说的难受。
父子两个就在昏暗的灯火下无声的吃着饭。
吃完了饭,安如雪又在一张矮桌子上点了一支蜡烛,铺纸磨墨,开始构思胭脂的配方。
如今他们父子俩唯一的生活来源就是这胭脂方子。
以前的胭脂铺子卖出去了,但买家很看中安如雪的才华,也知道安如雪的遭遇,所以给了安如雪一个机会。
只要他能想出好的胭脂配方,哪位买家愿意花钱来买。
所以安如雪为了一日三餐和父亲的药钱,没日没夜的开始琢磨胭脂方子。
毕竟除了这个办法,他也找不到其他什么能赚到钱的好办法了。
以前会的都是做生意,现在生意都没了,也只能靠卖胭脂配方和替人抄书赚些辛苦钱。
那位买家十分大气,对安如雪想出来的胭脂方子基本都给了高价。
虽然靠着卖方子赚了不少银子,但相比于安如风留下的欠款,简直是九牛一毛。
毫不客气的说,如果没有那笔巨额欠款,安如雪只靠着自身的头脑白手起家,他和父亲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如此拮据。
这段时间,要债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
都是来劝安如雪去花楼以身还债的,甚至在安如雪不在的时候,她们又来劝刘温良让安如雪同意去花楼。
之前说带刘温良去花楼不过是吓唬吓唬他们父子俩罢了,一个年老色衰的男人哪里有女人愿意为他花银子。
这一切的原因只不过是想让安如雪自己同意去花楼里。
毕竟按着当时北青的律法,如果负债已经超过负债人的还款能力,那债主有资格将负债人倒卖出去拿回自己的银子。
但安如雪并不是欠条上的负债人,而是替安如风还债的人,北青的律法并没有写关于父债子偿的内容。
毕竟是在京城里,京城知府对于这件事多了些解释,解释就是,如果负债人已死,但债款并未还清,债主可以选择朝负债人的直系亲属进行索要,如果直系亲属负担不起,则需要通过劳动来慢慢补齐,债主没有处置买卖负债人还债亲属的权利。
意思就是说到底,毕竟这钱不是安如雪借的,他还钱也是因为安如风是他妹妹,可现在安如雪还不起,按着京城律法,赌场的人只能等安如雪有钱了慢慢还,不能强迫性把他卖出去,也不能强制性让他为奴,用劳动抵债。
五万两银子,鬼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慢慢还完。
赌场的人等不了,也或许是早有预谋。
既然来不了硬的,那就想方设法过来磋磨人。
天天上门要钱。
她们也知道现在安如雪和刘温良没钱,但就是故意出来恶心他们,好话赖话全说一遍,死活就是要钱,让他们受不了了就去花楼卖身。
之所以没敢逼得太紧,也是怕安如雪和刘温良如今确实一无所有,要真也一条白绫一脖子吊死,那钱就更还不上了。
日复一日大半夜的砸门,让周围住着的百姓对安如雪和刘温良的怨气更大了。
安如雪不仅每天劳累,食不果腹,还要在这种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下想方设法挣钱。
终于有一日,夜半,那些人刚走。
安如雪独自一人出了家门。
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就是单纯的不想活了。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他感觉自己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每天都在极强的压力之下进行机械麻木的廉价劳动,面对着天价的欠款,好像未来的人生灰暗的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
没有一点希望,哪怕好不容易睡了一个安稳觉,醒来看到又矮又破的土墙,听到父亲在隔壁的咳嗽声,想起自己还未还上的欠款,和兜里所剩无几的钱。
安如雪不止一次的想过去死。
想了很多次,太多次。
一次又一次。
每一次都被刘温良的存在拉了回来。
他一直忍着这样如同凌迟一般的痛,只是因为父亲还活着,他不希望父亲也死去,也不想让父亲更加的难过。
终于,在这一日。
他再也忍不下去了。
有人说,人最崩溃的时候绝不是歇斯底里的呐喊和撕心裂肺的哭泣,而是安静而又和缓伴随着死亡的平静。
安如雪,就是如此。
银色的月光,皎洁,清冷。
夜半的风儿微凉。
吹动他已经洗的发白的衣裳。
安如雪站在桥的石墩上,抬着头静静的看着月亮。
这些年来的回忆走马观花一般从脑海中穿过。
幼时稚嫩而又幸福的时光是那样的令他怀念。
仿佛这只是一场梦境,等梦醒来的时候,他就可以穿梭回过去,忘记现在的忧心和疲惫。
褪去沉重的皮囊之后,灵魂才能真正的放心去休息,去安静而又温暖的世界里。
他这样想着,想着。
眼角流下一滴苦涩的泪。
他不停地在心里默念。
对不起爹爹。
对不起爹爹。
儿子不孝,实在支撑不住了。
请原谅儿子这样不孝顺的行为。
对不起娘亲,我没能照顾好爹爹。
我死后,让我下地狱吧,我不配去鬼门关前见您。
“噗通——”
一个身影从桥上跃下。
桥下的河水不急,但是很深。
他早就瘦的没了什么皮肉,身体跳入河中,也掀不起什么浪花。
就像是路过的鸟儿落了一支羽毛。
月光无意洒落进河水之上,风缓缓的吹起了波澜。
他的身影慢慢被淹没在河里。
人在生命遇到威胁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求生。
可他没有任何的求生欲,连反抗都未曾反抗半分,身体就慢慢淹没在了河水之中。
冰凉的河水呛入口鼻,他在极度缺氧之下慢慢停止呼吸。
就在安如雪以为自己终于要解脱的那一刻。
他睁开双眼,想看看在湖底透过层层水波的月亮是什么样子的。
而他睁开眼没有看到月亮。
而是一个身影,正拼命的朝他游来。
在这一刻,似乎脑袋里有根弦断掉了。
安如雪下意识想说话,可水趁机呛入肺里,他两眼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失去意识之前。
安如雪还想着。
他好像出现幻觉了,他看到一个成熟貌美的女子下水想救他。
可三更半夜的,湖里哪里来的女子呢。
他如今是京城百姓嘴里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笑话,谁又愿意救他呢?
但安如雪切切实实的听到了。
在水中见到刘温良的那一刻。
他在绝对静止的环境中,眩晕零碎的声音下的那一声猛烈的心跳。
“咳咳咳”
随着强烈的咳嗽,呛的水基本都被吐了出来。
安如雪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浑身湿透的情况下,被夜风一吹简直要比得上三月天。
他冷的发抖,睫毛都在不停的颤。
“你没事吧?”
女子的声音响起。
安如雪猛地抬起头,似乎刚刚从濒死的幻觉中脱离。
女子给他披上一件温暖干净的外衣。
两人眸光对视上的一瞬间,安如雪才意识到眼前的女子是如此的真实。
所以在水里发生的事并不是他的幻觉,他真的三更半夜被一个女子救了。
女子见他呆呆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你还好吗?”
安如雪立刻朝后躲去。
男女授受不亲,要是他死了的话也就算了,既然还活着,他就不想做一些会让爹爹丢脸的事。
“你、你是谁?”
看着安如雪慌乱惊恐的样子,女子的手顿在空中,她并没有因为安如雪的躲避而生气,反而还对着他笑了起来。
“看样子你没什么事了。”
安如雪的脸红了又红,大晚上的,他浑身湿透还面对一个陌生的女子。
这传出去还让他怎么活。
“你是谁?为什么多管闲事?”
女子脸上的笑顿了顿,说:“我救你为何是多管闲事?难不成你刚才是要轻生?”
“我轻不轻生跟你没关系。”
安如雪说罢,恼羞着自己的笨拙,连死都死不成,不是笨是什么。
他起身又朝着河边走。
女子立刻上前拉住他。
“这位公子,有什么想不开非要轻生呢?”
“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安如雪想绕过她,可这女子生的高挑,往前一站直接挡住了安如雪的去路。
“你先说说看,没准儿我还能劝一劝你呢?”
“跟你没关系,走开。”
两人拉扯许久,安如雪被冻得都有些站不住了,这才恼羞的瞪着她。
“你这人好奇怪,你刚才救了我,我不感谢你还怪你,你为何还要拦着我去死,我死不死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不是吗?”
女子笑笑,月光下,她的笑颜简直醉人心神。
“怎么没关系,三更半夜你不去别的地方寻死,偏偏要来这里,我也恰好因事从这里路过,还恰好看到了你跳河,我不仅见到了你,还救活了你,难道这不是天意吗?”
安如雪被这女子的口才怼的有些语塞,“可可这只是碰巧而已,谁让你闲着没事从这里过,这跟天意有什么关系?”
女子丝毫不生气,反而耐着性子说:“我本来坐在马车里,可我路过这里的时候偏偏有风吹起了我的帘子,我不过是看了一眼,就看到你跳进河里,难道这也不算天意吗?”
安如雪一愣。
女子道:“你若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如告诉我,没准儿我可以帮帮你呢?”
“你帮不了我的。”
安如雪叹了口气,神情沮丧。
他觉得这女子说的有道理,或许是老天也觉得他扔下父亲一个人跳河太不孝顺了,所以不让他死。
“你不说出来怎知道我帮不了你?”
“谁都帮不了我。”
安如雪脱下外衣,递给那女子,情绪恢复了平静的绝望。
“谢谢你救我,只可惜我现在无以为报,我不想再跳河了,谢谢你。”
女子盯着安如雪看了半晌,没有说话,接过外衣。
安如雪刚转身准备回去,心里还在担忧出来这么久刘温良会不会发现,若是湿漉漉的回去,刘温良是不是能看出来。
走神之时,不料那女子接过外衣根本没收,反而又再一次给他披上了,而且十分强硬的系上了带子。
“给你的你就穿上,男儿家脾气怎么这么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