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救赎(2)
我有点懵。大脑先是一片空白,随着记忆一点一点的回归,才反应过自己的处境。
一群纹着统一纹身的人将我团团围住,说是小混混那气质又与平常所遇到的不太一样,偏偏脸上又要做些浮夸的表情,与自身感觉实在违和。
且先称他们为小混混吧。
其中一个混混走到我跟前,上下打量一番说道:“呦,醒了啊。”
我缓缓抬头,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大概是气极,气息有些不稳,一瞬不转地盯着小混混,“放我走。”
小混混一时间有些发愣,回过神发现自己被一个小孩儿给震慑住,有点挂不住脸面。
尴尬地咳了一声,倔强的把要说的话说完:“现在放您走是不可能的,您就在这儿待上个一天。我们呢也好吃好喝的给您伺候着,待天一黑立马放您走好吧?”
我瞪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恨意漫于言表,歇斯底里地吼着:“是谁指使的?是谁!告诉我!”
“这……”小混混面露难色。
正巧,人群自动让出了条道路,突如其来的光有些刺眼,就当视线再次清晰时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了眼前。
身材微微发福却不邋遢,反倒算得上精致。我观察到这男人手腕处也有着同样的纹身,只不过相比而言要大个一圈。
他额角还有一道不细看根本看不出的细小刀疤,却直接把浑身的慈祥泯灭,匪气提高了一个度。
他看看我,嘴里还叼着根名贵的雪茄,沉声回答了我先前的问题:“那人你认识,林见。”
我双眸猩红,血丝爬上了眼球。恨意使我不要命地剧烈挣扎,勒得骨骼生疼。我穿得轻薄,只穿了件衬衫,那麻绳便狠狠嵌入皮肉。
林见!林见!又是林见!
鲜血浸透了麻绳,连着白净的衬衫都沾染上了血红。
我喉间溢出绝望的呜咽,为什么,为什么我都这样不争不抢忍受折辱了他还是不肯放过我?为什么非要折磨我要看我不好过才舒心呢?
我只是想上个大学,上了大学我就可以还钱了,就不欠他们了啊……
我发出濒临死亡的低声怒吼,整个人抖得不像话。
一半是气的,另一半是怕的。
中年男人静静地看着,将余下的雪茄按到了小混混端着的烟灰缸里。
他眯着眼问我:“我可以放你走。可就算现在离开也赶不上高考,你还要去吗?”
我疯魔般的重复着那句话,此时根本听不进任何东西,透白的脖颈也因为奋力挣扎而暴起青筋,“放我走……放我走……”我甚至开始在心里喊他的名字,祈求他的出现。
男人沉吟了一会儿,对混混招了招手,示意他给我解开绳索。
小混混也懵了,嘴巴张得能塞下个鸡蛋,“黄爷,您……到时候林见那边怎么办?”
被叫黄爷的男人没回答,只是拿起另一个混混递出的折叠小刀帮我弄断了绳索。
我不设防备,瞬间脱力瘫坐在地,双手下意识撑住,磨得生疼。
缓过神,我刚想起身冲出人群,就见那把折叠刀被扔在了眼前。刀身半没入水泥灰,带起一阵烟灰色在空中飘散。
男人浑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出门,一直向右。”
我抬头看他,豆大的汗珠从发缝滑下,顺着额头滴落。我脸色惨白,微微挑起嘴角,然后毫不犹豫地抓起小刀就往外跑。
男人看着我离去的背影,画面渐渐与往日回忆重叠,眼神恍惚,“若不是黄家落败,被林见阴了一把让我女儿受制,又怎会替他做这种缺德事。”
男人重新点燃一支雪茄,“走了。”
混混们瞬间丢弃吊儿郎当的伪装,严肃齐声:“是!”
……
按着男人的路线跑果然回到了原本的道路上,我拼了命地朝着考场的方向奔去,风灌入耳朵,吹得耳蜗阵疼。
他应是看我受欺负成这样,终于出来,温声安慰:“别怕,我来替你。”
他跑得很快很快,我只能尽力跟着他的脚步。等到达到学校大门,考生已经离场。
我看到林见朝我走来,挑衅一笑,“林简弟弟,你怎么来得这么慢啊,我都考完了呢。”
他也笑,笑得林见心里发毛,忽然就不敢直视我了,“你……你这么看我干嘛?是想死吗?”
他倏忽从我口袋里掏出小刀,一把捅入了林见的肚子,他依旧笑着,只是那笑格外残忍。
他倾身附在林见耳畔,轻飘飘地说着:“我看,要死的会是你吧。”
林见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惊恐地说不出话,捂住伤口便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人群中传来尖叫,全部都避我十余步外。保安和警察合力按住了他,而他也没反抗。
……
在做笔录的时候我想通了很多,比如阻拦不让我高考养父母是默许的。从昨天晚上他们莫名的殷勤想让我自己走路去考试就可以看出。
甚至大有暗中帮忙的嫌疑,毕竟单单以林见自己的能力怎么找得到那样一帮人挡我?
我很乖,他们问我什么我就答什么,我描述着他是怎么出现,林见欺负我是怎么帮我打回去的。
警察们听着我的话,越听越不对劲,打了我的描述:“他?他是谁?”
我有点愣,关于他的记忆忽然模糊了,“他?”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一阵刺疼,“他是……”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确信地说:“是林漸!对,对!他是林漸。”
(漸:渐的繁体字。)
一名警官眉头拧得死紧看着我,“先送他去医院。”
……
被送到医院后,我似乎是被强制监禁了起来。每天逼我吃大把大把的药,不过一般以我发疯,把药扔得满地都是收场。
再见到警察时已是一个星期后,那时我才闹着要出院被注射了一剂镇定剂。
看到警察我总算冷静了许多,平缓着呼吸。
这名警察就是那天审讯我的其中一个,看上去不比我大多少岁,姓陈,且称他陈警官。
陈警官字正腔圆,盯着我的侧脸说:“林见判了,一共七年。你养父母我们也顺藤摸瓜查出点东西,财产没收,余生大概都会在牢里度过。”
我并没有因此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睫毛在从窗外倾泻进来的阳光下扑朔,费力的思考着林漸为什么躲着不肯出来见我。
陈警官见我没有反应,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我以为他要走了,他却看了看洒落一地的药问:“林简,为什么不好好吃药?”
我抬眼看他,“我又没病,为什么要吃?”
他试图劝说:“林简,你还小,不能一直活在往日痛苦中,余生还很长,面对现实吧。”
我脸色突变,“滚!滚!”我将自己缩成一团,企图掩耳盗铃,捂住双耳。浑身竖起倒刺,像是遇到了什么让人极度害怕的事情。
陈警官还是一副无喜无悲的正气模样,仿佛没有看到我的抗拒,用最平静的语气戳破了我最后的臆想:“你心心念念的林漸从头到尾都不存在,他只是你自身为了保护自己而分裂出来的另一个人格。”
“滚!我不信你的鬼话!滚!”我竭力捂住自己的耳朵,哭叫着。
往日记忆与现实疯狂重叠交替,我快要分不清真假,而那声音仍不肯放过我。
“你以为是他出现保护你,实际上是被他占据身体的错觉,以及捅林见的那刀也是他占据了你的身体去做的。”陈警官叙述完这些,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走了,任我崩溃大哭。
其实梅医生不止跟我提过一次,只不过每次刚说个开头就被我的反应吓得不敢多说。
陈警官临走前应该是告知了梅医生,一会儿就带着几位护士来到了房间。他们把我按在床上,拿出皮质的白色宽带将我的四肢束缚在了病床上,以防我伤害自己或他人。
他们每次在我情绪失控的时候都会这样做,挣扎得过分了还会打下一剂镇定剂。而现在我突然就没了反抗的力气,眼泪顺着眼角流下。
原来……
原来,爱我的,从始至终都只有我自己。
……
几天后。
现在我已经能平心静气地接受梅医生的各种念叨了,毕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仍旧不肯吃药不肯配合治疗。
梅医生很是头疼,试图问出原因:“你为什么不想吃药啊?”
我瘫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终于说了这几天的第一句话,嗓音干哑得可怕,比指甲剐蹭黑板还要难听:“好了,就见不到他了。”
她摇摇头,长叹一声:“是的,但是你不治疗以后的一些并发症会越来越严重,这才是真正容易致死的地方。”
我沉默不语,其实我并不认为她的话对于我能说是警告,我可以忍受自己变得疯疯癫癫也可以平静面对死亡。
就是不知,他愿不愿意陪我。
……
梅医生走后,林漸终于肯露面,他大概是心疼了,在脑内与我对话:“乖乖治疗,好吗?”
我有一丝错愕,想不到这么久以来他出来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吐出一字:“不。”
他畅言:“你还会有更好的未来。”
“可没你就不作数了。”不管这个未来到底怎样,再好没你都不算作数。
林漸罕见的有几分无措,喉结滚了又滚努力崩着平静的声线,那嗓音干涩得紧:“林简,我也很想陪你今后,让你知道你不是没人爱,让你知道你很好,但我留下只会害了你。”
林简可以任性不懂事,但他不行。
我还是不肯松口,知道谁也说服不了谁,索性就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