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救赎(1)
人们常说,生而为人到人间走一趟,便是莫大的幸运。
可我不这么认为,我只能看到世界的满目疮痍,漫天污浊,还有那无边疯长的恶意。
又或许……它们只针对我一人,仅此而已。
自打有记忆起就住在了福利院里,有没有爹妈我自己都不曾知晓。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名字,被院长和旁人用“喂”来招呼。
六岁时我被领养了,心里自是不尽的欢喜。
养父母将我带回了家,给我准备了属于自己的房间,允我改口喊他们爸妈,还特别轻柔地揉揉我的发顶,询问我是否有名字。
得到答案后,养父母看起来反倒是很高兴,给我取了个名字,林简。
后来,我上了小学、初中、高中。这段时间是我这一生中最为快活的日子,而这快活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高三那年,戛然而止。
那天养父母带回来了一个看起来与我同岁的男孩子,两人神情是遮都遮掩不住的激动。
我这才得知他们一直都有自己的亲生孩子,据说是六岁时因贪玩被人贩子拐走,报警无果养父母却也没有放弃搜寻。
我从他们口中听来男孩的名字,林见。
我终于明白了。困惑我这么久的问题终于有答案了。
不过是一个从头到尾的替代品。
果然,养父母的态度三百六十度转变,对我不闻不问。如果不是想要脸面,怕邻里邻居讲闲话,恐怕早把我甩开了。
其实我也并没有很怨,毕竟那个鸠占鹊巢的人是我,没有林见我上不了学,不会有机会好好学习,不会有现在这样的生活,更不会被领养。
本该感恩戴德的,可我就是莫名委屈,很委屈很委屈。怎么就不能有一个真心待我的人呢?
……
林见是幸运的,他被人贩子卖给了一个较为富裕的家庭,也正在上高三。养父母将他转学到了与我同校,那是市里最好的学校。
不久,流言四起,舆论肆虐。
众人知晓了我和林见的关系,走在路上被各种异样的眼光包裹。直至后来越发过分,竟说我勾引林见,企图以此继续留在林家。
到底是何人散播的流言,我已不用去多想了。但我也只能忍,养父母不信我,澄清的话语也无人会听。
……
“你们看,林简又来上学喽。”林见嗤笑,挑眉示意身旁的人看向我。
“呕,吐了。他怕不是又来勾引见哥你的,为了留在你家真是不择手段。”林见小弟十分上道的附和着,哪怕他从未见过我勾引过谁。
声量很大,没有刻意压制。看看周遭都是对自己的议论,我只好紧抿着唇,加快了脚上的步伐。
这些恶毒的话近来听得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让人不敢相信这种下流的字词会是从一些高中生嘴里说出来的。
因为在那些造谣者的眼里,真相并不重要,我到底冤不冤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讨林家少爷开心,重要的是我可以让他们在无聊的日子里多些乐趣。
毕竟嘛,人天生八卦,那些人巴不得有个人出事好成为他们饭后的谈资。
于是从那天起,校园里到处疯传我的谣言。我置身于食堂之中都能见那群闲人一脸愤恨:“林简抢林见父母,害得他快自杀了!”
“哇靠,真的假的?不是说林简在勾引他吗?”
“怎么会不是真的?上次我遇到林见看见他手臂上的疤了!听说是勾引不成,所以到头来去讨好养父母呗!”
“啧啧啧,真是没看出来啊,林简这么不要脸。”
“咦呀,林简好恶心,平日里还端着装什么清高,不过是个勾引别人还抢别人父母的贱人。”
曾经的我,一直天真的以为校园就是少年青春的代名词。但他们教会了我,校园也可以是逼死一个人的炼狱。
好恶心的,不是吗?
……
那天,不知道谁将我的联系方式透露了出去,微信被加暴,私信里是一条条仇怨的辱骂、诅咒。
“叮铃铃,叮铃铃……”手机突然响起,在寂静的夜里尤为刺耳。
我有些害怕,却还是颤抖着身躯接听:“林简,贱人!你真恶心啊,抢别人父母怎么不去死!”
声嘶力竭,隔着屏幕仿佛都能看到那人扭曲的面孔。
声音经过处理,我也听不出电话那头是谁。只能仓惶地挂断,可刚挂掉便又有人打进来,电话铃像是杀人的魔咒萦绕在耳畔。
直到我把手机关机,这个喧嚣的世界才彻底安静下来。
我失神地瘫在床上满腔悲哀,都不信我,无人信我。那就算了吧,就这样了。
……
几天后放学,我刚走出校门,就被一群人堵到了旁边的小巷子里。
哪怕中途有人瞧见想要上来帮忙,却在发现被堵之人是我时果断转身。
我看着那人坚定离去的背影,绝望席卷全身,把我裹得很紧,很疼。
疼得叫人喘不上气。
“啧,真可怜。你看啊,没人会想帮你。真不知道你这种人活着有什么意义,要我早去死了。”林见嘴里叼着根烟,说出的话语很是粗俗,跟在家里的乖乖男形象大相径庭。
他的那群小弟按住我挣扎的手,脸上肆意地笑着。
林见也跟着笑,“你用了我家那么多钱,打断你几根肋骨,不过分吧?”
我听他的话,浑身剧颤起来,那不是怕,是恨。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字:“我 会还……”
闻言所有人都大笑起来,林见笑得捂住了肚子,“就你?”脸色徒然一变,带着些许泥泞的鞋子碾在了我的脸上,“嗯?你要拿什么还?”
我还是只回那几个字,一字一顿道:“我 说 了,我 会 还。”
他大概是看我这般执拗,突然来了兴趣,大发慈悲,“这样吧,你给我学两声狗叫来听听,也许我一高兴,就放过你了呢?”
我微微一笑,没吭声。
林见眯了眯眼,脚上又加了几分力,“快叫,听到没?”这力度我丝毫不怀疑他再用力下去,我的脑袋就会变得血肉模糊。
林见见我还是不肯吭声,嫌恶地吐掉烟,“真他妈是个贱骨头。”然后朝小弟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上。
那天,我被打得很惨,像狗一样被打得趴在地上。而林见甚至没有动手,在一旁默默的欣赏着我的丑态,至始至终都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
我趴在地上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浑身上下疼得要命,久久不能动弹。良久,我咽下喉间的血腥,才缓缓起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我到家时已是夜半,但根本无人在意。养父母连一个问候的电话都没给我打,看着漆黑空寂的客厅,泪水犹如崩塌的堤坝。
……
我原以为这样糟糕的日子会伴随我许久,可在这时我偏偏遇上了他。
每每情绪低落,受人欺辱时他一定会出现保护我。虽然话很少,解决问题的手段也很暴力,但他会出言安慰我,对我的一举一动都极为温柔,小心翼翼。
那天我本想自暴自弃,不理会伤势如何。可他非但帮我上了药,还为我拭去泪痕哄了一晚上。
从前总觉得小说里所谓的“他像一束光”太过浮夸,可如今他的存在是实实在在让我感受到了,比日光还要炙热的暖意。
在学校里,有人说我的闲话他就帮我骂回去。有人动我,他就帮我打回去。
这样以暴制暴,敢明目张胆招惹我的人果然少了许多,包括林见在内。
不过让我比较奇怪的是,除了遇到危险困难时,平常根本见不到他。
于是一次在他帮我揍了顿林见的小弟们后,我试图留下他,问:“为什么,又要走?”
“……我得走。”他状似无奈,声音有些干涩暗哑。
我也沉默了会儿,换了个方向,又问:“为什么帮我,还对我这么好?”
他没回答,神情复杂,复杂到我看不透。
我还是不肯放弃,执拗的那股劲儿一上来,就非要问出个所以然:“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我也不是真想要这个问题的答案,没等他作出反应,紧接着又说:“有企图也没关系。我喜欢你,你可以不可以也喜欢喜欢我?”
他意外地挑挑眉,大概是觉得好笑,语气都沾染上了笑意,“你……喜欢我?”他摇摇头,“你怎么会喜欢我?”
我有点恼,恼他当我人生中第一次表白作玩笑,“喜欢就是喜欢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看我的模样,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收敛笑意却不知如何回答。
挣扎许久,他避开我无限期许的目光,语气很轻,轻到让人以为只是恍惚一瞬:“对不起。”
而后转身离去了,我想追他,却根本追不上,喊他他也不再应我。委屈得要死小声叭叭:“明明喜不喜欢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干嘛要钓着我。”
……
临近高考,我反倒越发轻松。班主任告诉我,只要正常发挥,我的分数绝对能过清北分数线,甚至还能超个几十分。而林见应该是忙着复习,没机会再找我麻烦。
高考前一天晚上,养父母对我竟是意外的热情,各种嘘寒问暖,给我夹菜。
我感到不适,放下筷子直白道:“爸,妈,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养父看了看我,满意一笑,“是这样,明天不是高考嘛。见见又与你合不太来,总不能让他高考的日子坏了心情。所以只能让司机单独送见见,委屈一下你自己走路去了。”
我面无表情,内里也是无波无纹,看得倒是挺开一口答应:“行。”这车本来就不是我的。
……
高考第一天。
我早早起了床,却没想到林见竟起得比我还要早上许多,并且坐上了车已准备去考场。
就这么怕我跟他一起坐车吗?
我拐出小区大门,刚到转弯处忽然后颈刺痛,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我来到了一个荒废掉的小仓库里,被人拿麻绳紧紧绑到了中央的一根柱子上。这麻绳虽细,却也结实,单凭力气是挣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