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空城与少女
学校、街道、商店……没有一个人影。
一座空城。
方小诗咬着牙，抑制身上的颤抖。
人是群居动物，一只羊被羊群落下，而且接下来恐怕还有未知的危险，方小诗感到绝望的彷徨感在心里弥漫。不过他其实还好，区区孤单，少年表示见多了。
方小诗坐在街边的路沿，抽着烟，四处张望着。
火车上，官员正在汇报行动进展，语速极快。
一个军官大步走了过来:“长官——”
“第一轮餐饭已经发下去了。”
军官眼睛带着血丝:“……有很多人，被落下了……”
官员没有抬头，电话在手中飞快的拨号，只不过是通话中，应该是其他处的汇报正在进行。
“未上车人员按失踪统计。”
军官敬礼回“是！”，但人未走，立正在原地，似是要个理由。
官员抬头看向嘴唇干裂的军人，说:
“没有时间……我们没有时间等。我不可能拿这么多人的命去赌，哪怕赌一分钟。”
军官敬礼，他要去维持秩序。
官员拨通一个电话:“你们大巴车队到了哪里？……怎么这么慢！什么车祸能影响这么大，人分到其他车里！车给我抬走！”
官员砰砰的敲着桌子——“对向车道的车不是拦截了么？！……什么拦截前就在？给我提前驱走！不能影响大巴车队的速度！”
“各出入口把守的人……记录下来，结束后追为烈士……我们没有车接他们了。”
方小诗回到宿舍，洗了把脸——没错，不好意思的讲，刚刚流下几滴委屈的眼泪，好啊，我不管怎么说也算名声远扬，这能把我落下的？少年翻出几件衣服换上，从行李箱拿出深藏的零食。
那，接下来怎么办？
肚子开始抗议——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天色近晚。方小诗准备去附近的商场看看。
做这个决定是经过一个下午的心理斗争的。哪怕是孤儿，哪怕是问题学生，少年从小的教育令他实在无法自在的拿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虽然是空城。
但终究不能坐以待毙，方小诗边走边想:偷拿东西是会不自在——不过不自在好像也没什么。
对于人们为什么突然撤离，方小诗一下午一直在思考其中的理由——当然是因为不得已，十万火急——北欧那个视频的意思，扩散是阻止不了的，于是他们决定撤出公民后，一个月后引爆核弹，玉石俱焚。
但这样说来的话，并没有这么急。
没有路灯，方小诗打着一只在超市犄角旮旯摸来的手电筒，来到熟悉的网吧。
电话没费了，网吧是他向外联络的好地方。
这个网吧灯是常亮的，因为建筑原因，哪怕大白天屋子里也没阳光。里面几台机子显示着网费用光的画面，还有几台挂着游戏，沙发有些乱，地上竟然还有两个手机。
少年坐在网管的位置上。
特码底，原来是你小子偷偷下载黄片，怪不得有时候会卡。
没心情深究，少年登上q，对着旭哥崔哥的聊天框一顿狂轰滥炸。
你们在哪啊？
方小诗联络的有点晚，这种事应该第一时间就做的，少年内心极其后悔，果然人会被情绪左右。
没人回。
唉。
事已至此，先检查一下网管下载的片子质量如何吧。
……
对于世界在一瞬间变得危险，身处大陆腹地的人其实没什么实感。人类要完了，但还没完全完。不同于在大批转移的在丢失一切和拥挤中挣扎的人们，版图上靠西北的城市的居民除了不能出城，生活并未受到更多的影响。
云霞关。
名字是根据这地儿的晚霞很漂亮起的，这里经常形成半天红色的天象。十几年以前，还是一个用于采石的不高的山，后来建了几排高大的十人合抱的柱子，建好允许游客登上几根位置好的去看夕阳。柱子越建越多，慢慢看不到尽头，中间用城墙一样的建筑连到一起。
此时军队进驻云霞关，这里从赏云赏霞的景点变成了要塞。
这些年间，东泽大陆建了无数这样的要塞。
军部，老人在地图上画一个圆，整个人仿佛在燃烧最后的精血。
“现在是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通知各部，此线以内，寸土不让！”
是的，北欧大陆的不知多少年的战争，仅仅是平民不知晓。各大陆有各大陆的不祥，在数年前的机密会议上，已经预估了这个结果。只是想不到，第一个顶不住的会是代表人类科技最高峰的北欧。
来的太快了。
哪里会有完美的撤离，会死很多人。如果不是研究院那个小科长不怕死的闯入领导会议，恐怕要死更多人。
因为，海啸的峰线就跟在那条灰线之后。
关隘的大圆柱里面设施齐全，且仅仅占据了巨大空间的一角，里层最中间吊着一块巨大的菱形的东西，发着柔和却很亮的有些冰蓝的光，四周接线是极富传导性的材料。几个梳着道鬓的青衣站在那里，为首的是白发老头，正一门门长，张道清。
他们在这里吃住生活，然后将在这里死去。
————
方小诗把脚搭在桌子上，一手拿着烟，一手用鼠标快进着片子，声音通过大音响外放，他有点无聊，彷徨感让深田的水准之作也寡淡无趣。网管那小子喜欢牛是吧？都是这种的。
牛头人似一似。
少年害怕的情绪慢慢缓解了，果然h片是种麻醉剂。眼皮挣扎了一会，方小诗盖着平时网管的小被子睡过去了。
幽幽的蝉鸣伴随音响里不明意义的叫声，少年和着入梦。
清晨太阳照常升起，是个晴天。
方小诗揉着脖子，昨晚困得太快，忘记垫枕头了。掀开被子，打着哈欠站起来准备去卫生间洗脸。
突然，方小诗愣住了。
网吧靠门的电脑，一个头戴耳机的女孩在那里敲着键盘。
女孩摘下耳机，回头鄙夷地上下打量一下方小诗:
“你终于醒了？”
听着像是“你终于舍得醒了”的意思。方小诗由震惊变成疑惑——怎么好像哪里惹到她了。但方小诗确认自己是不认识她的，因为对认识的容貌6分以上的女孩，少年可谓如数家珍。
恍然如回到了正常生活的对话让方小诗产生了割裂感，一时恍惚，眼睛直勾勾的没有回话。
女孩在键盘啪啪啪敲字，方小诗反应过来有点激动:“啊啊啊！——你也被落下了？！”
女孩脖子上挂着耳机，目光转向方小诗，点头:
“嗯。你能先把小电影关掉吗？”
什么小……
“握糙！”
方小诗臊的满脸通红，手忙脚乱叉掉了页面。什么弱智播放器，还有列表循环的功能。
刚刚背景音乐一直是这个啊，岂可修。听了一晚，脑子把这声音忽略了。
当然这好像不能当做解释的理由，太猥琐了。
女孩摘下了耳机，目光在方小诗拿着手纸的手上停留一秒，扭头继续打字，说:
“你刚要去厕所是吧，你先去解决，等你出来再说。”
“哦……”
方小诗匆匆洗漱，站到女孩旁边。
末世中的沦落人面对面本应惊喜和激动，但尴尬的气氛在场间弥漫。
“我联系到了朋友。”女孩站起来，靠坐到沙发的扶手上，接着说:“所有人都被转移到过了苍清山脉后面的城市。那里新建了防线，过了就是安全区。”
才看清女孩穿着跑步的白色运动鞋，大概是跑步运动时被落下，健康的小麦色的腿，再往上是黑色有两条白色条纹的运动短裤，上面穿着黑白加荧光绿条纹色块点缀的防晒服——目光停留在这里，再往上就不礼貌了。
“不用想了，没人会来接我们。而且，我们也来不及跑了……”女孩不乐观。
难得会有这样的人，仅仅一天就接受了现实。正常女孩应当是歇斯底里的。
“你是这的网管？你叫什么名字？”女孩伸手。
两人握手，少年不好意思的自我介绍:
“我叫方小诗，不是网管，是学生。昨晚只是过来睡个觉——那个黄片是前面就在放的……”
谁问你了。
女孩不想废话，打断他说:“我上网看到，据说很快灾难就来了——预计开始是有海啸，想活着就要提前准备。”
“海啸哦！”方小诗震惊。
“海啸会退去的，但这只是一方面。北欧那边的不祥好像是很诡异会附身的怪物……”
“怪物哦！”方小诗震惊。
合着你才知道是吧？
“……据说最新研究的天赋异能好像对解决这类怪物有奇效，你是什么天赋？”
“天赋哦！”方小诗回过神来，女孩短发，明眸，这还是头一次与这样的同龄8分以上的美女直接对话。
“我没天赋……”方小诗小声的说。
“……”
女孩揉揉脑子——所以你的依仗是什么？来网吧了解了什么信息？想出了什么办法？准备了什么物资？
专程来这看片是吧？
方小诗意识到好感度在狂掉，补救道:“海啸嘛……你有什么想法？”
女孩已有些意兴阑珊，礼貌让她还是回答了方小诗的问题:“找船，要么上山。”
“然后呢？怪物怎么办？”
“走一步算一步。”女孩站起来，她准备去行动了。
“如果情况是你说的那样……我觉得你这办法够呛……”方小诗点了跟华子，回到网管的位置，货架上有好多平时抽不起的烟。简单的查询了一下灾难的详情。少年冲女孩摆手:
“抽烟吗？”
方小诗有种有人陪着一起倒霉的开心，接着说:
“我在这里哦，需要帮忙搬东西的话可以喊我一声。”
女孩拿了些零食撕开包装，犹豫一会儿没坐下来，说:“……我查查资料，你这是……赶我走？”
方小诗给了自己大腿一拳。
瞧瞧你这一顿都是什么操作？
“没没——”当然不是。
女孩一边高强度与身处安全区的朋友聊天，一边查着海啸的自救方法——基本是没有结果的。方小诗和女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女孩敷衍回复。
可以理解。
毕竟音响外放小电影被人家逮个正着，这要放在正常社会妥妥是变态级别的。什么情况下一个女孩子会走进一个外放着限制级叫声的网吧？看她冷静的样子，方小诗几乎可以断定她是装的，她一个人肯定怕的要死，才勉强与方小诗呆在一起。
方小诗在门口研究了一会儿网吧门口的摩托，在抽屉里翻找到钥匙，发动。少年咧嘴笑了。
“美女，我去商场找找物资，你要不要一起？”方小诗礼貌的邀请。
“嗯。”出乎意料，对方直接同意了。
女孩坐在后面，双手向后抓在后面的架子上。
方小诗在后视镜看了眼女孩，启动出发。
她真是在害怕啊，怕剩下自己一个人。
巧了，我也怕。
商场的灯是开的，门店都有些杂乱，看样子走的是匆忙的。浏览网页时，会刷到一些不愿走而被军人强行架走的新闻，下面评论有控诉，有理解，但什么态度都改变不了现状，命令就是强行带走所有人。
方小诗和女孩在一家户外露营店里寻找着装备。以方小诗的想法，根据官方预测的灾难程度看，山以及船并不能让他安心，他看了眼正在琢磨充气筏的女孩，胆小却冷静，是个比崔哥靠谱的同伴，说道:
“来之前我用电脑查了一下，我们这个小城临海，最高海拔的山不一定超得过海啸这种东西——哪怕淹不到，困在山上对于我们来说，也是活不下去的。”
女孩看向他。
“你也看到了，我虽然不会开车，但我会骑车。北边的旗山市是我们的第一目标。”方小诗拿起一把刀鞘精美的小刀子爱不释手，揣到裤兜，接着说:“这条高速路一路向西北，海拔一步步都是在拔高的。所以，我的计划是先跑再说。”
女孩一副你有屁为什么不早放的表情，道:
“所以我们来这里做什么？那就走啊。”
“刀、火、帐篷，还有就是水瓶，剩下的塞士力架。”方小诗掰着手指头想了下，拿起一个旅行包:“你看这个包怎么样？这个需要你来背——挺适合的。”
“我们不是着急赶路吗？为什么需要帐篷？”女孩问。
“晚上怎么办，疲劳驾驶，翻车我们就死定了。充电宝带一些，我手机停机了，有效的通讯工具只有你的手机。或者你把路线记在纸上，主要是服务区。”方小诗选了一个容量不小的塑料大水杯。
“我们到服务区不一定可以休息，今天我会尽力骑到服务区，不过还是有可能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上过夜。”
女孩没有听他继续说，拿着包跑去扫荡士力架了。
方小诗骑到加油站，研究了好一会儿加油枪才加满了油。
时间已是午后。
“这根绳子，你把咱俩绑在一块。”方小诗解释道:“怕你犯困掉下去……”
女孩笨拙的围了两圈，打了结。
“好了，出发吧！”女孩带上一个半包的安全帽，背着大背包，但重量是压在摩托的后座上，倒也不会吃力。
摩托车像是静止的白纸世界的一个墨点，伴随阳光消失在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