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害怕
正值响午，店肆酒楼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店内掌柜和小二忙得脚不沾地。
蔻苏悠悠飘过时随意瞅了一眼，不知怎的，她突然想到了初来人间时，叶亦染吃的那碗野菜汤，清汤寡水的没有一点油水，怪不得他都五岁了却比同龄人矮上许多，细胳膊细腿的，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
她如今既做了他的夫子，自然要照顾他一二，这样一想，蔻苏一路飘回客栈时又顺带买了许多吃食，一路逛下来又耽误了些时辰。
蔻苏性子活络，喜欢新鲜玩意，看到什么都想买来玩，在长街上‘扫荡’了一圈收获颇丰，正欲再买个雕刻精湛的木雕，龙爪伸进钱袋子摸了好一会，也没摸出个金疙瘩出来，蔻苏不死心的又摸了一圈，依旧没摸到，把瘪憋的钱袋子掏出来抖了抖，钱袋空荡荡的连个渣都没抖出来，好家伙，她竟然没钱啦！！！
看了看那个精美的木雕，蔻苏觉得有点遗憾，忍不住叹气，看来今日带不走它了，早知道她要来人间走这一遭，在神界的时候就多囤些金疙瘩银疙瘩了，那些东西对凡人来说是宝贝，在神界却随处可见。
不过蔻苏只遗憾了一秒钟，扭头就把木雕的事给忘了，继续悠哉悠哉的迈着步伐在长街上闲逛，等回到客栈，已是傍晚。
蔻苏爪上提着两盒梨花酥，听摊贩老板闲聊时说梨花酥要趁热吃才最好，但这一路走走停停，回到客栈时，梨花酥已经透心凉了，她倒没有太在意，这个凉了还可以吃别的。
刚进屋子她还没来得及转身，便被一个小身子紧紧的抱住，他抱得很紧很用力，指尖却止不住的细细发抖，小声道：“夫子，你今日出门时间好久。”
久吗？不和往常一样吗？
蔻苏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懂他为何反应这般大，转过身，晃了晃手中的梨花酥，“路上买这些个小玩意耽误了点时间。”
他闻言似有些委屈，抬眸看了她一眼，手中力道却没松。
蔻苏觉得这样搂搂抱抱不太舒服，挣了挣竟一时没挣开，又怕自己力道过重伤了他，“阿染，你先放手。”
他闻言不但没松手，反而抱得愈发紧了，低声道：“不要……放手了，你就会走！”
蔻苏动作一顿，“不会走，你先松手，我有东西要给你，你这样抱着我我没法拿。”
他闻言似有些迟疑，许久后才轻轻地“哦！”了一声，手中力道徐徐松开，只是黑眸依旧紧紧的盯着她，好像怕她一溜烟不见了似的。
蔻苏实在忍不住道：“你现在怎么这么黏人啊？”她只要出去个一时半会，他就问东问西，问什么时候回来，不要在外面呆太久等等，在客栈这几日，他更是恨不得长她身上似的，走哪跟哪，跟个小跟屁虫一样，神仙向来清冷，她也习惯了独身一人，突然有个这么粘人的弟子，还真有点不习惯。
叶亦染失落的看着蔻苏：“夫子是不喜欢我这样吗？”
蔻苏笑笑，没有说话，倒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觉得这小子黏人黏的过头了，就跟没断奶的婴孩一样。
蔻苏把空间袋里在路上买的吃食小玩意一股脑拿了出来，“喏，这些都是给买你的。”
他却没看那些，轻声道：“你是因为给我买东西，才这么晚回来的吗？”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哑，语气带着些小心翼翼。
蔻苏笑眼弯弯，躺在软蹋上悠闲的抖着二郎腿，“那可不，所以你要把他们都吃掉，不能浪费夫子的一片心意。”
他闻言看着她，许久未曾说话，漆黑的眸渐渐拢上水雾，那水雾慢慢汇聚化作泪珠，缓缓顺着面皮滑落。
蔻苏吓了一跳，当下腿也不抖了，上前道：“你哭什么？”
可没想到她这话刚落下，他似是更伤心了，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流泪。
“不要哭了。”
蔻苏十分不解，他被林巫打的那么严重都一声不吭，骨头被折断也没掉眼泪，为何今日却哭的这般伤情。
她想给他擦下眼泪，但在兜里摸了半天也没摸着帕子，最后还是拽着他的袖子擦得。
“你今日是怎么了？”蔻苏问道。
叶亦染眼帘微垂，落寞的看了蔻苏一眼：“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夫子，你以后可以不要再离开那么长时间了吗？”
虽然她前几日也会出去，但往往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他以为今天也是如往常那般，可是半个时辰过去，她没有回来，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去，她依旧没有回来。
他站在木窗前，看着客栈外的人来人往，一道道身影经过，但都不是她，从未有过的恐慌和害怕笼罩着他。
害怕再也见不到她，害怕她就这样永远的离开，害怕她不要他了。
蔻苏神情微怔，没想到在弟子心中，她竟是这样始乱终弃的一个人，心里颇有些惭愧，“没有不要你。”
叶亦染闻言有些欣喜，小心翼翼道：“真的吗？夫子，那你以后也不会不要我吗？”
蔻苏一时有些难言，对上那双满是希冀的眼眸，她迟疑了。
见她不答，他似有些慌张，“夫子……”
蔻苏眼神复杂，“阿染，你知道的，我不属于这里。”她不能保证可以一直陪着他，尽管人的寿命只有短短几十年。
虽然现在她的天劫还没渡完，但劫数这事谁能说得准呢，运道好的话，一个月就渡完了，运道差些，渡个百八十年也是有可能的。
叶亦染眼圈瞬间红了，指尖轻颤，他知道她不属于这里，她会走，走到一个他永远都找不到地方去。
蔻苏其实不太能理解他为何这般难过，她活了上万年，在万年的岁月里，她遇到过许多人，经历过许多事，活的岁数久了对什么东西都看的比较淡。
说来他们不过才认识几天而已，这一段短暂的缘分到最后，终将会在她的记忆长河里逐渐堙灭，日后她回了神界，这个小插曲转身便忘了也说不定。
叶亦染眼帘微垂，言辞轻缓道：“夫子，你还会在这里呆多久？”
蔻苏不想骗人，“这个说不准，有可能是几个月，也有可能是几年，几十年也说不准呢！”话落见他又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慌忙道：“欸欸……你，你你别哭啊，我一时半会又走不成。”
他闻言心情依旧不怎么好的样子，眉头紧紧敛着。
蔻苏见状戳了戳小儿脑袋瓜，顺便褥了一把他那柔软的黑发，笑：“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想开些。”
他没有说话，只是眉头敛的更紧了些。
蔻苏伸爪抚向他的眉心，直至那一处变得平整，万分嫌弃道：“啧，不要老是皱眉，小心变成小老头。”想了想接着道：“你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接下来你有何打算，是回侯府？还是去别的地方，总不能一直在这客栈里住着。”
叶亦染闻言睫毛轻颤，“夫子，你是厌烦我了吗？”
蔻苏颇有些无奈，“没有厌烦你，只是问一下你后面的打算，客栈到底是住着不方便。”
“夫子去哪我便便去哪。”他望着她终是露出了笑颜。
蔻苏：“……”她怎么觉得自己捡了个甩不掉的跟屁虫呢？
一阵风吹过，木窗撞到墙面发出细微的轻响，落日余晖洒进窗柩，留下一道长长的残影，冬日的阳光本就短暂，当最后一丝阳光落下，屋里陡然黑了一个度。
桌上的吃食大多已经凉了，大冷天吃冷食对身体不好，蔻苏便挑了些点心递给他，“其余的便不要碰了，先吃些这些垫垫肚子，晚上带你去吃好吃的。”
叶亦染闻言轻轻点头，接过点心细细的吃起了起来，他的吃相很好，速度不算慢，但也不会显得狼吞虎咽。
蔻苏看了会觉得无聊，便去书案上寻话本子打发时间，案上摆放着许多书，各门各类的书籍被归置的整齐有序，她的话本子被放在最中间，一眼就能瞧见。
随手扒拉了两下，蔻苏寻了一本没看过的话本，正要离去，眼角余光瞥见被书册压住的宣纸上露出的些许字迹，她一时有些好奇便抽出来瞧。
白净的宣纸上，尚且稚嫩的笔迹写满了‘蔻苏’两字，一笔一划可以看出字主人写的很是认真，可能是因着刚学会写这两个字，前半张纸上的字很是生涩，随着越写越多，字迹也逐渐流畅起来。
蔻苏眼睫轻轻眨动，把宣纸放回原位，一转身却撞上站在身后的人。
“嘭！”
叶亦染现在到底是个瘦弱萝卜头，哪里经得起蔻苏灵体这么一撞，竟被生生撞了个屁股蹲。
蔻苏被吓了一跳，低头瞧去，见他一脸不知所措的的坐在地上，顿时颇有些哭笑不得，连忙上前扶他，“……阿染？……你没事吧？”
叶亦染似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没事，夫子，你是不是看到书案上的那张纸了？”
蔻苏闻言挑了挑眉，笑道：“看到了如何？”
叶亦染闻言神情微怔，直愣愣的看着她，面皮也愈发红了。
蔻苏见状逗他，“傻站着作甚，当门神吗？”
叶亦染闻言轻声道：“哦！”然后默默往边上挪了挪。
蔻苏忍不住笑了，“我怎么觉着你瓜里瓜气的。”
瓜里瓜气，简称傻瓜！这还是蔻苏看话本子里学到的新词汇。
叶亦染：“……”
夜幕降临，蔻苏兑现承诺带着叶亦染一道出门。
大年三十的长街很是热闹，夜笼长巷，青石板路映着月光闪着盈盈波光向远方延伸去，一排排红灯笼挂在高檐低墙间，即使是黑夜，街道上却亮如白昼。
街道上人潮涌动，各种小摊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民间杂耍团，舞狮舞龙，蔻苏一路飘过简直看花了眼，她向来爱凑热闹，看到什么都要停下来瞅两眼，一时只觉得人间当真有趣极了。
叶亦染小手紧紧拽着蔻苏的，唯恐和她走散了去，这时，天空中突响几声悠鸣。
“嘭～”
“嘭！”
“嘭！”
一道道亮光飞向天空，耀眼的烟花在空中闪烁，绽放，人群中发出一阵阵惊呼，大多都停下了手中动作，仰头观望这绚丽多彩的一幕。
蔻苏看的惊叹，人间的烟花原是这般美丽，就是可惜这么美的烟花转瞬即逝，留不得长久，不然她还真想买些带回神界日日观赏。
烟花放完后，人群也渐渐疏散，熙攘的长街顿时舒畅起来。
蔻苏瞧完了烟花，正欲去凑下一个热闹，扬声道：“阿染，我们走吧。”
深夜的风有些大，那几个字仿佛被揉进夜色里，被风吹散，直至消失不见，然哪还有人回应她道：‘夫子，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