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可怜
寒风呼啸，冬天的夜晚，又长又冷，街上的商贩大多已经收摊，空荡的长街仅有极少数小摊贩还在坚守着，期待有客人能光顾。
蔻苏望着天空中飘飘曳曳的雪花沉沉叹了口气，利用身形娇小的优势，避开人群在大街上瞎溜达。
她本想在小树林里寻个山洞将就一晚，但把山都翻了个遍也没瞧见有什么山洞，野鸡野兔子的倒是遇见不少，但她今日心情不佳，也没心思吃它们。
又想到最近鬼市大开，大不了去曲乌那蹲两天，但溜达一圈，她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认识路，上次能寻到鬼市是因为有引路铃，现下没了神力，引路铃自然派不上用场了。
蔻苏不知不觉晃晃悠悠的走到街角，随意撇了眼周围，在目光触及到气势恢宏的侯府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她怎么把倒霉萝卜蛋给忘了，虽说他那院子委实狂草了些，但她不嫌弃，想来以他们一同吃包子的交情，倒霉蛋应该是愿意收留她几晚的吧。
蔻苏是个行动派，想到什么便去实施。
可能是因为天冷的缘故，侯府大门早早关闭了，两个硕大的红灯笼高高挂着，随风摇曳，蔻苏本也没有走正门的打算，顺着围墙找到偏门。
起跳，翻墙，落地，一气呵成。
守门的小厮窝在墙角处打瞌睡，蔻苏见状放轻脚步，直到走出廊道，这才松了口气。
她当初扛着小儿看病在府里打转，因为初来乍到，走了不少冤枉路，不过也因着这个她把侯府地形都摸熟了，倒是方便了她今日翻墙。
侯府夜晚有不少巡夜的家丁，即使熟知侯府地形，蔻苏也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寻到小儿院子，随着逐渐靠近小院，她体内灵力仿佛被点醒了般，在经脉处翻滚涌动，伴随着的还有一道熟悉的神秘力量，那是在崖坡时苏醒的神秘灵力。
蔻苏眸子沉了下来，联想到上次灵力消失和苏醒，即使神经再大条也察觉出不对劲，压下心中猜疑，走进小院，但在看到院中场景时整个人一愣。
小院没有点灯，黑漆一团，在石凳旁，躺着个小小身影。
薄薄的春衫已经不能蔽体，零碎的挂在小儿身上，小儿双腿成不自然姿势扭曲，遍布全身的鞭伤看着触目惊心，整个人都仿佛从血窟里爬出来般。
蔻苏神情微微凝重，上去探小儿气息，微弱的呼吸让她稍微放下些心来，收回手时，手上沾染的血迹让她心里有些沉颠颠的。
她不过走了几个时辰而已，他怎么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小儿身上没有一处好的皮肉，蔻苏不会医治外伤，只能往小儿身上徐徐输送神力希望能减缓他的疼痛，见小儿脸色不再那么惨白，蔻苏便收了手，弯腰去抱小儿。
手上的重量轻的可以忽略不计，蔻苏动作一顿，继而出了院子，结界似乎认小儿为主，她抱着小儿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小儿的伤太重，蔻苏不敢耽误时间，抱着小儿去了林大夫去。
这个点医馆早已关门，蔻苏径自穿过大门，挥手间，一排排的烛火被点亮，医馆内刹那间亮如白昼。
林大夫还没睡，见药房突然这么亮堂，正要出去看看，就见蔻苏一脸杀气腾腾的抱着小儿站在院里。
蔻苏见着林大夫瞬间眸光一亮，“老东西，听说你医术不错，帮这个倒霉蛋看看伤。”
林大夫被蔻苏骇了一跳，看她的眼神就跟看见了鬼般，“仙，仙者，您这是……”
蔻苏见林大夫一副呆愣的模样，以为他是担心自己不给钱，催促道：“快些老东西，我不会少你医药费的。”
林大夫苦笑，他哪是担心这祖宗不给医药钱，他是怕她。
蔻苏闲林大夫走的太慢，一个仙法使出把他提溜了起来，一并飘进屋里。
林大夫：“……”
屋内。
林大夫看着小儿身上的伤口忍不住嘁嘁，迎着蔻苏幽幽的视线，心惊胆战的给小儿处理伤口，越是处理，眉头便皱的越紧。
蔻苏见状不由问道：“如何？”
林大夫想了想，如实说：“他这些伤口实在太严重，新伤加旧伤的，如果只是鞭伤还好些，但他膝盖处和手指被人折断，若是不好好处理，很有可能会留下隐疾，现在是冬天，伤口又很难愈合。”
膝盖，手指被人折断？
蔻苏闻言神情微怔，看向小儿。
小儿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她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在她的认知里，5岁的小娃娃应是最无忧无虑，肆无忌惮的年纪，而不是像他一样，连吃饱饭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每天遭遇毒打。
造物者也是偏心的，小儿明显是不被喜爱的娃娃，所以童年过得这般凄惨。
蔻苏心里发沉，“你尽管医治，膝盖和手指我有办法。”
林大夫闻言便不说话了，给小儿简单包扎好后便去写方子，子云今日回家探亲，故这抓药煎药的活计也落在他身上了。
医馆很安静，可以听得到外面寒风刮过的呼啸声。
蔻苏寻了个椅子在床边坐下，双手托腮向小儿念叨，“说你是倒霉蛋你还真是倒霉蛋了，怎么什么坏事都能被你碰上，你上辈子是不是和扫把星一起喝茶了？”
扫把星是神界的一个散仙，平素里最爱下凡拉人喝茶，听闻凡被他拉着喝茶的凡人，必定霉运缠身，所有天上的那些神仙都不喜欢他，觉得和他在一起晦气。
小儿睫毛轻轻眨了眨，眼皮状似千斤重，他好似听到了小白龙的声音，可她不是走了吗？
蔻苏没有错过小儿的变化，高兴道：“倒霉蛋，你可以听到我说话吗？”
小儿这次睫毛眨动的频率高了许多，真的是她！
他很想睁开眼睛，但眼皮仿佛黏住了般，就是睁不开，他很想说他可以听到，他想问她不是走了吗？为何又回来了，他想说抱歉，玉坠摔碎了，他想说的有很多，但意识却逐渐散去，最后陷入一片黑暗中。
小儿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是在一家客栈。
“呦，终于舍得醒了！”含笑的嗓音带着丝揶揄。
小儿刚醒来，意识还有些溃散，听到熟悉的嗓音，眸光转动，直直的看向蔻苏。
蔻苏调笑：“怎么？一觉醒来不认识我了？”
小儿摇了摇头，勉力压制住内心的欢喜，然声音还是透着一丝轻快，“你回来了？”
“回来了。”
小儿唇角控制不住的弯起，小心翼翼试探问道：“那你还会走吗？”
蔻苏倒是想走，但天劫没渡完自是走不成的，更何况就依着她灵力这个状况，别说走了，飞到一半便会因为灵力消散，半路从空中掉下来，于是便道：“短时间是走不成了。”
小儿轻轻点头。
蔻苏睨了他一眼，说：“倒霉蛋，我怎么瞧着你似乎很高兴呢？”
小儿闻言慌忙摇头，“没，没有。”
蔻苏悠悠道：“是吗？可是你的眼神出卖了你啊。”
小儿闻言，眼皮慌忙耸拉下来。
蔻苏见小儿这模样忍不住笑了，想到什么，把手中木盒递给小儿，“把这个吃了。”
小儿打开木盒，看到里面的回罗丹，指尖有些许僵硬。
“不想吃？”
“没有。”
蔻苏阴恻恻道：“为了这颗回罗丹，我给那只老乌鸦说尽了好话，你要是再吐掉，我可是要砍人了！”
“我……”
小儿话未落地就被蔻苏就捏着脸颊径直把丹药塞了进去，丹药顺着喉咙滑落，小儿忍不住想要轻咳，下额却被蔻苏捏住，咳嗽不成，直至丹药彻底下肚。
小儿：“……”
“笃笃~”
敲门声响起，蔻苏闻声却没有动弹的意思，意念转动间，门便开了，林大夫拎着药箱走了进来，看到小儿醒了，面露惊讶。
林大夫照例给小儿诊了脉相，笑道：“小友恢复的不错，不日便可停药了。”
蔻苏闻言很高兴，也不吝啬，从空间袋里拿出一匣子金锭丢给林大夫，“老东西，这几天辛苦了，这是诊金。”
林大夫惶恐的接过匣子，满满当当的金锭差点没闪瞎他老眼，心下却有些五味杂陈，不由想到了仙者说的那番话，因果循环，轮回报应，他给小儿治病中了善因，这匣子金锭便是他结的善果，直到此刻他才真的有些后悔自己做的事，但世上没有后悔药。
林大夫郑重向蔻苏道了谢，神色复杂的看了小儿一眼，似是要说些什么，但对上小儿黑眸，心里一触，到底什么都没说，心惊胆战的拎着金锭回去了。
蔻苏没有送人的意思，见人走了，施了个小仙决把门关上。
小儿突然道：“你在教他向善。”
蔻苏有些惊讶小儿会说出这种话，不过他显然高估她了，教林大夫向善倒不至于，林大夫救了小儿，她付林大夫丰富酬劳，两者关系是平等的，谈不上教不教，再者说了林大夫便是作恶又与她何干，各人有各人的因果，她也不喜干预这些麻烦事。
当然，小儿是个例外，她两次灵力恢复与消散都与他有关，在没弄清楚原因之前，这小萝卜头可不能出事。
见蔻苏不说话，小儿也不在意，冷冷的扯了扯唇角，世人都是喜欢善良，美好的事或物，小白龙也不例外吧！
若是有一天她知道了自己的阴暗心思，会不会觉得他很恶心，从而疏远他，再也不像现在这般留在他身边，对他好，想到这种情况，小儿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蔻苏没有注意到小儿情绪转变，此时一门心思放在手中画本上。
这几日在客栈呆的她都快长毛了，天天对着小儿那张面皮，便是再好看的脸也看腻了，便托了林大夫去给他寻了不少画本，林大夫也够意思，几乎把茶坊里所有的话本子都给她寻来了。
蔻苏翻过一页，看的津津有味，这凡世的画本写的当真有趣极了，蜘蛛精与那文弱书生情意缠绵互诉心肠正浓呢，说着说着便滚到床上开始不知羞的运动，后又虐恋情深你追我逃，这可比柴道煌那老儿写的有意思多了。
小儿见蔻苏看的认真，不禁也有些好奇，便拿了一本被蔻苏随手丢在床上的话本子翻看，但那一本不是文字话本，而是一本小画册，画册上的两个小人摆出各种不可描述的姿势做运动，小儿默默。
蔻苏看话本子看的很快，一目十行，正要去寻一本新的话本瞧，便见着小儿一副正襟危坐，脸色通红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发烧了”蔻苏疑惑，说着手抵上小儿额头，温度正常啊，眼角余光瞥到塞在床缝处话本，以为是自己没看过的话本子，便打算抽出来瞧瞧。
小儿黑眸闪了闪，按住蔻苏的手，“那话本子不好看，你别看了。”
“你怎么知道它不好看，你看过了吗？和我讲讲这话本子里是什么故事？”被小儿这一说，蔻苏顿时更加好奇起来，手中用了些力气，话本便被她拿了去。
蔻苏翻开话本瞥了眼后，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然后状似不经意般把手中话本丢掉，淡定道：“嗯，确实是没什么瞧头。”
不知为何，小儿的面皮似乎更红了。
蔻苏倒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眼里，很快便寻上了新的话本，这个本子与那些讲情情爱爱的话本子有些许不同，讲的是一穷苦少年凭着自身努力，艰苦读书最后考取功名做官的故事，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但却让她生出些想法来。
“倒霉蛋，你可识得字吗？”蔻苏问。
小儿闻言似有些自卑，摇了摇头，其实他是识得的，但也不过识得几个简单的字。
那还是他经过花园偶然听到夫子给庶弟讲课，心下留意也跟着认识了几个字，不过后来被林娘子发现，待第二天他再去花园时，他便被林娘子打发走了，说他在那里会影响兄长学习，后来更是禁止他再去花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