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落花坠楼人
桃花林中，凌熙高坐马上，神情肃穆，高高束起的马尾迎风飘曳，一身藏青色劲装更是英姿勃发，愈发像是世人盛传的谪仙之姿。
得知印禅大师拦在山门处时，凌熙颇为意外，但很快调整了策略：“印禅大师在给我们拖延时间，宁心，你带五十精锐支援，确保玄天门先锋尽数折损。”
另一边，萧辰没心情再隔岸观火，越过人群直奔印禅大师而去，欲在后方捣毁真如寺所设防御。
杨檀眼尖，注意到萧辰的动作，道：“我去拦住萧辰！”
萧辰不得已一边应付着杨檀，一边趁机摧毁金钟罩，进退维谷之间，萧辰烦躁不已，歇斯底里大喊道：“冷弈君你死了吗？还不过来帮忙！”
山门之外，兵刃相接，萧辰那一嗓子愣是传到了冷弈君耳朵里。冷弈君自交战后方挽起九箭弓，裹上自身内力离弦而出。羽箭与金钟罩相抗的一瞬间，发出震天巨响，羽箭灰飞烟灭，但这一击，也给印禅大师造成不少伤害。
萧辰仓促之下一掌将杨檀打倒在地，嫌弃道：“差不多行了。”
说罢，萧辰双手覆在金钟之上，威胁道：“印禅大师，您若再不收手，我就不客气了。”
印禅大师不为外界所扰，依旧捻珠念咒。此时冷弈君也冲破突围来到金钟之前，正欲强攻，却被萧辰制止：“傻呀，攻击金钟连接处。”
两人一齐发力，众弟子见状，自两侧向位于中间的印禅发力，核心金钟力量愈发强大，冷弈君和萧辰死死抵住真气运输路径，十八弟子遭真气反噬，纷纷破防。而印禅也因前后夹击，伤及肺腑，呕了一口血出来，可他还强撑着扩大金钟罩的作用范围。
萧辰急道：“冷弈君，收手！印禅修为以达宗师，这样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两人同时慢慢回收真气，在二人力量不及印禅时，两人被分别击退。
冷弈君气骂道：“还不是你惹出来的麻烦！”
“别废话！”萧辰看向身后即将结束的战斗，“这三百骑兵先锋算是折了。印禅大师，你远居红尘之外，何必来趟这趟浑水？”
印禅眼见战况平息，便慢慢收回功力，道：“阿弥陀佛。善恶报应，祸福相承，身自当之，无谁代者。玄天重明，当知众生无辜。”
萧辰冷笑一声：“众生无辜？看来印禅大师道行还不够啊，不如我送你去问问佛祖，众生是否当真无辜。”
“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印禅大师，你不觉得这话太不公平了吗？一个好人积德行善却终无所得，一个恶人背负人命却可登极乐。如此说来，能成佛不是你，而是我们。”萧辰拔出冷弈君的剑，横在印禅脖颈之上，冷冷道：“我从来不信诸天神魔，我只信我自己。”
就在萧辰落剑的一瞬间，一道寒气破空而来，紧随其后的碎穹剑生生将萧辰手中的剑斩断，萧辰大骇，不觉握着剑柄的手已覆上一层冰霜。
冷弈君不及思索，于电光火石之间，抬脚将萧辰手里的残剑踢走，急忙封住了他几处大穴，将寒气尽数逼出。
萧辰惊魂未定，强颜欢笑道：“你拿的什么破剑。”
“闭嘴。”
冷弈君转头去看钉在树上的碎穹剑，剑身没进树干足足有一半之深，这般力道，要么是修为至臻，要么就是心急如焚。望着从桃花林深处飞身而来的凌熙，冷弈君心中有了答案。
凌熙纵身护在印禅大师面前，确认过他尚好之后，脸色阴冷地看着面前的二人。方才情急，不想出手过重，险些废掉萧辰一只右臂。
凌熙道：“碎穹剑气不可强逼，否则受损更甚。你的手臂已然如此，接下来，你最好袖手旁观。”
萧辰强忍着手臂传来的阵阵疼痛，故作轻松道：“也好，我也想看看袖然举首的冷弈君对战绝世无双的凌熙宫主，是怎样的精彩绝伦。”
凌熙甩出飞袖将碎穹剑从树干中拔出，道：“袖然举首说的可不是他冷弈君。”
山门之外，没了往生寺支持的江璃已经打得吃力，凌熙见状，高声吩咐道：“江璃，撤回来！”
一时间两军阵营泾渭分明，玄天门已经攻入山门，千寻宫则退至桃花林内。即便玄天门伤亡更多，即便他们的先锋损失殆尽，即便萧辰还受伤，玄天门的战力优势依然显著。
凌熙吩咐道：“将印禅大师和杨堂主送回宫内，命长安好生照料。”
杨檀道：“凌熙宫主，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无需治疗。”
“杨堂主大病初愈又添新伤，不可再战。”
“都说巾帼不让须眉，各位女英雄尚能杀敌，我一个男子若是躲起来养伤，不是让大家笑话吗？宫主不必再劝，我杨檀绝不会离开！”
“既如此，堂主定要保重自身。印禅大师……”
印禅道：“老衲一切无碍，还请宫主成全。”
凌熙见状，颇为动容。她翻身上马，缓缓抽出碎穹宝剑，高声道：“迎敌！”
冷弈君身后百数步兵一应冲上前来。双方正面对战就此展开。
萧辰舒展了一下筋骨，道：“你不去打一架吗？”
冷弈君道：“我现在最想和你打一架。若不是你交出信号烟花，我们的先锋也不会折。”
萧辰心虚一笑：“你知道了？没办法，凌熙绑了我，云端他们和我麾下暗卫也都在她手上，我不得不屈从。”
“你会没办法？”
“我在千寻宫里没少吃凌熙和龙城的暗亏，他们二人远比我想象中的要精明，不动声色地就扣了我们三个杀手。这次凌熙好不容易堂而皇之地问我要进攻信号，我当然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冷弈君眼神微变：“龙城？”
“就是玄尊让我去送信的龙渊之境少宗主。不过他自年少起就独行江湖，少受家族庇佑，自有成就在身，所以现在大家更多时候只记得他是名誉天下的龙城少侠，反而忘了他也是龙渊之境的少宗主。”萧辰转头一笑，“哎呦，这么一说，龙城倒是和你有几分相似之处。”
冷弈君横了萧辰一眼，问道：“任务都完成了吗？”
“放心，按照玄尊吩咐，都死在千寻宫里头了。”
冷弈君稍稍松了口气，径自驾马前行。萧辰提醒道：“你可收着点儿打，别忘了玄尊三令五申过什么。”
凌熙见冷弈君出手，首先冲到了他面前。这世上，能将碎穹剑气强行逼出体外的人寥寥无几，可见冷弈君绝不是一个简单角色。
凌熙道：“你的对手是我，萧辰还等着看戏呢。”
冷弈君也不客气，直直一掌攻向凌熙，凌熙提剑正面相抗，凭着碎穹剑的力量轻松应了下来，而冷弈君则被击退至数米以外。
萧辰默默揶揄道：“这就是不爱用兵器的弊端，吃亏了吧。”
冷弈君对这一结果也是颇为吃惊，即便他收了三成功力，也不至于此，看来这个凌熙的确不容小觑。冷弈君的胜负欲被激起来，他调整好气息之后再次向凌熙攻去。
几个回合下来，凌熙吃了体力不济的亏，一招不慎被冷弈君占得先机，左肩被扎扎实实打了一掌。凌熙勉强站起身来，冷弈君却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俯身再次冲去。
萧辰见状急道：“冷弈君！”
千钧一发之际，龙城赶到，劈出赤离剑气将两人隔开，凌羽则趁机攻袭冷弈君左肋，让他不得已撤了招式。
龙城持剑与冷弈君对立，警惕之余不忘关怀受伤的凌熙，担心道：“凌熙，你怎么样？”
“没事。”凌熙吃痛，看着她原本派去后山的司卫司众人也悉数到场，紧张道，“谁让你们过来的？”
凌羽满目忧心，道：“外祖母说玄天门并未偷袭后山，我想他们的全部主力定然集结在此，我怎么可能放着你不管，而去守着一座空山呢？”
“你……”凌熙情急之下牵动伤口，忍不住低吟几声。
凌羽紧紧攥住凌熙手掌，言语恳切道：“姐姐你相信我，我们一定会赢的！”
说罢，凌羽径直飞身至冷弈君后方，投入战斗之中。
萧辰作壁上观，眼睛却紧盯着义无反顾冲锋陷阵的凌羽。引明开令序，韶光动芳年。萧辰以为，凌羽本该是长在温室里亟待阳光雨露的花，可她注定不能静候流光华年。思及此，萧辰不动声色地给身边暗卫使了个眼色，暗卫收到信息之后便四散而去。
凌熙调整好气息，道：“龙城，你去帮小羽，我可以应付。”
“现在你说了不算。”龙城的声音不容置喙，凌熙没有心思也没有时间与他争辩，她如今一心只想赶到凌羽身边，故而不多废话，与龙城并肩而立，目光坚定，“他的修为不低。”
龙城调整站姿，道：“知道了。”
说罢，两人左右夹攻，赤离碎穹双剑并行，直指冷弈君眉心。萧辰见状，急忙从马背上飞身而来，助冷弈君一臂之力。
冷弈君蹙眉道：“回去等我。”
“少废话，你不是他们两人的对手。”萧辰应付得勉强，悄声道，“我们已经打进桃花林了，再打下去难以收场，玄尊那里没法交代。你带人先撤，我殿后。”
冷弈君厉声道：“你受伤了。”
“受伤了也是我殿后！快走。”
冷弈君深深看了萧辰一眼，故意留出破绽，引诱龙城划破他的臂膀，然后大步向后撤去。龙城明白穷寇莫追的道理，放任冷弈君离开。然而周围的强兵很快围了上来，龙城与凌熙脱不开身，只能暂时分离开来，各自为战。
凌熙不住地往凌羽那边望去，时时分心，以致身上添了不少伤痕。与此同时，一队暗卫形成合围之势，将凌羽困于其中，难以脱身。眼见凌羽节节败退，凌熙再也按捺不住，不管不顾地想要冲过去。
未等凌熙杀出一条血路，凌羽早已脱身无望，她只好拼劲最后的气力将引明剑抛向凌熙出去，喊道：“姐姐，接着！”
引明剑破空而来，凌熙还未来得及伸手去接，便听见桃花林上空中传来一阵银铃轻响，窸窸窣窣如珠落玉盘般动人心弦。随即，一条九节六棱倒刺软长鞭将引明剑卷走，凌熙下意识要去抢夺，立于树梢上的水色罗裙女子一时慌了神，竟不慎将那倒刺长鞭甩在了凌熙身上，凌熙腰上瞬间被钩出一道骇人的伤痕，连皮带肉，和着鲜红的血液模糊成一片。
凌熙却不知疼痛般，只怔怔地看着树上惊慌失措的女子，满目尽是不可置信。
“向欢？”
白向欢楞在原地，浑身上下没有半分气力，被路仁死死拉扯才没有跌落树下。眼泪顺着白向欢的脸颊，穿线珠子似的往下落，她原以为不会这般痛苦，她原以为不会伤到凌熙。
白向欢喃喃道：“对不起，凌熙，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可是路仁没有给她多余的时间用来忏悔，在凌熙反应过来之前，他背上引明剑，强行带着白向欢离开了。
“凌熙，小心！”
龙城在凌熙身后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凌熙这才有所反应，可离弦之箭已在眼前，她躲也来不及了，只能任由利箭穿过肩胛，将她射到在地，皮开肉绽的声音一应传来。凌熙这才感受到两处伤口带来的无以复加的疼痛感，一时间连起身也不能了。然而此时已有强兵手持大刀步步逼近，凌熙却再无力闪躲。
龙城见状，强行运气提升己身速度，硬是从十数米之外赶来，及时护在了凌熙身前，硬是替她生生受了一刀，并迅速结果了那人性命。
“龙城！”
“没事，”龙城忍痛道，匆忙扯下几片衣襟压在凌熙腰间的伤口上，“你这伤口太深了，先止住血，我送你回去。”
龙城刚扶着凌熙勉强站起身来，忽而面前传来一声巨响，一阵热浪伴着冲天火光窜到面前。未等凌熙看清眼前局势，龙城便一个扑身将她紧紧护在身下。凌熙被撞得发晕，恍惚间听到凌羽唤了一声姐姐。她挣扎起身看时，半个桃花林已经没入火海之中，更是遍寻不见凌羽的身影。
凌熙红了眼，跌跌撞撞地往爆炸点走去，龙城几番阻拦，都被她无情推开。龙城也不知道伤重至此的凌熙哪里来的这番力气，像是全无知觉的活死人一样，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凌熙越跑越快，疯狂地喊凌羽的名字，不知畏惧地翻动着遍地面容尽毁的焦尸。她不知道哪个是凌羽，又怕眼前的这个是凌羽而她认不出。凌熙急得大哭，哭着喊着求这些尸体回答她一声，然而除了兵刃碰撞的声音，凌熙一无所获。
第二次爆炸很快就来了，热浪将凌熙掀翻在地，她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上的灼热，心中燃着的希望不受控制地黯淡下去几分。凌熙这次再也站不起来了，于是她跪趴在地上，靠着膝盖和臂膀的力量挪动。眼泪和血混在一起融进嘴巴里，除了苦涩还是苦涩。
冷弈君适时出声，下令道：“住手！”
一时间，整个桃花林迅速恢复安静，双方都不敢轻易挪动，依然保持警惕地盯着彼此，不约而同地被焦土之上的凌熙吸引。
龙城的鲜血殷红了整个后背，他好不容易挪到凌熙身边，轻声制止道：“凌熙，凌熙，我们不找了，不找了好不好？”
凌熙浑然没有听见龙城说话，一意孤行地去翻下一具尸体，口中依旧念着凌羽的名字。
“凌熙！”龙城死死钳住凌熙，逼她把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对上她黯淡无光的眸子时，却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凌熙，你听话，先跟我回去，我替你找，我替你找，好不好。”
凌熙喑哑道：“你放开我。”
“凌熙……”
“别碰我！”凌熙用尽全部力气挣脱开，这一挣，凌熙终于知道了疼，呲牙吃痛一声，她毫不犹豫地将肩膀上的箭折断，疼得她哭出声来，声音凄厉异常。
众人不忍，纷纷侧过头去，盛颜不敢上前去安慰凌熙一句，只能死死抵住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也不知道凌熙找了多久，终于让她摸索到了一件衣衫的残片，这是那件藕荷色撒花烟罗外衫，掺了石棉的那件，可以防火的。凌熙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将衣衫紧紧握在手里，疯狂地在附近寻找摸索。此时凌熙的手已经抖如筛糠，与崩溃只有一线之隔，她既盼着能找到，也盼着找不到。
冷弈君剑眉紧蹙，问道：“你别告诉我，你方才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她。”
萧辰轻咳两声，声音沙哑：“是又如何。只要你不告状，我总能有个说法。”
“别指望我帮你。”
萧辰嘁了一声，自顾自拍拍身上的尘土，道：“咱们撤吧。”
“报——启禀少尊、圣使，我军后方遭人奇袭，退路已被截断，伤亡惨重。”
冷弈君和萧辰相视一眼，惊诧不已，按理说离开的门派不会这么快就赶到。那来的是什么人？
萧辰问道：“可看清是何人领兵？”
“是俊游谷的慕云平和福安郡主。”
“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