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无望释冰嫌
等到宫卫将此事通报江璃，江璃告知宁心，宁心再去通报给试剑亭的凌熙，已近晌午，昏晓台的宾客都四散而去，只有两派弟子候在沉香崖外等消息，时不时争吵辩白几句，也不敢再多造次。
凌熙与龙城刚踏进沉香崖的大门，便受了句重重的责骂：“看你干的好事！”
这一骂，惊动了屋内的凌羽等人，待出门一看，凌羽惊呼：“外祖母？”
院子内傲然而立的便是千寻宫太宫主裴秀绮。不同于凌熙凌羽的年少清雅，裴秀绮红润有光的面庞上多了独属岁月馈赠的风华，若非鬓边藏不住的白发，任谁也想不到她已近古稀之年。裴秀绮虽只别了几枚简单素雅的镶白玉锤揲华胜，但结椎高耸，长眉入鬓，一身金缕牡丹锦裙平添她一身庄严华贵之气。
凌熙对于裴秀绮的出现与责难并没有感到过多的意外，只平静地欠身行礼，道：“参见太宫主，太宫主安好。”
“千寻宫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让我如何安好？”
凌羽见裴秀绮气势冲冲的样子，连忙来到她面前跪拜请安：“凌羽拜见外祖母，请外祖母安。您怎么来沉香崖了？”
看见凌羽后，裴秀绮火气降下去不少，慈爱地将她扶起拉到身边，柔声道：“今日昏晓台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任平生发狂可有伤到你啊？”
“没有，我毫发无伤。”凌羽引见身后众人，“外祖母，今日多亏这些朋友，我才安然无恙。”
裴秀绮感叹一声，对着凌羽身后众人欠身行礼道：“多谢诸位今日出手相助，老身在此谢过。”
即便身份贵重如楚君仪，可他们也不过是一群二十岁左右的后辈，哪里受得起一个老者这样的礼。于是众人齐齐回礼，直言不敢。
相较之下，一旁仿佛置身事外的凌熙显得格外扎眼，裴秀绮转而愤懑道：“朋友尚且如此，你这个做亲姐姐的倒是放心小羽一人在昏晓台。今日若无他们，便是活生生两条人命，他们背后一个是逍遥岛一个是百草堂，往后的局面该如何收场，两败俱伤的结果由何人承担，你可曾想过？”
昏晓台不似逸品楼，宫主之位正居中央高台，视野开阔，周围有宫卫守护，又有江璃贴身保护，除非强攻，否则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接近。正因如此，凌熙才放心凌羽一人在此，可没想到还是出了差错。
“凌熙知错。”
龙城替凌熙解围道：“太宫主息怒，凌熙宫主缺席昏晓台皆因晚辈之失。还请太宫主息怒。”
“你什么人，竟敢置喙千寻宫事？”
“晚辈是出自龙渊之境，名唤龙城。”
“龙城？你是龙峥的儿子？”裴秀绮脸色缓和不少，“你父亲可也来了？”
“龙渊之境尚有要务，故而家父家母不曾到来。”
裴秀绮冷眼看向凌熙，道：“即便如此，也该分出轻重缓急。”
“凌熙多谢太宫主教诲。”凌熙淡淡道：“兹事体大，我还需亲自前去看望两位前辈，凌熙现行告退。”
“你……”
凌熙停下脚步，看着怒气冲冲的裴秀绮，问道：“太宫主若还有别的教导，凌熙便在此听训，绝不忤逆。”
凌熙嘴上说着最顺从的话，眼底却是一片冰凉死寂。她虽然素来清冷，然而为人处世上总是透着真挚的温柔，因此即便有淡淡的疏离，却也叫人毫无凉意，如沐春风。可此时的凌熙像是一头蛰伏在暗夜里的兽，冷静得叫人害怕，她在用目光说着勿近二字，否则必将伤人。
裴秀绮气恼，可究竟挑不出再多的错来，更何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想故意给凌熙难堪，只愤愤道：“我一个老太太哪里敢教导大宫主啊？也就只敢和无权无势的二宫主抱怨几句罢了。”
“外祖母！”凌羽低声制止裴秀绮。
“既如此，凌熙便进去了。龙城，我们走。”
龙城顾忌着裴秀绮是凌熙的外祖母，动作上有些犹豫。明眼人都能看出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若是现在走了，岂非是要扫尽裴秀绮的颜面。
凌熙猜出了龙城的心思，低声道：“你若为难，在外面等我便是。”
龙城终究还是跟了过去，此时无关对错，可无论如何此时该有人和凌熙站在同一边。凌羽已然在裴秀绮身侧了，余下的人皆是旁观者，唯有同来的自己继续同行才算是名正言顺。
待凌熙与龙城进屋，裴秀绮也拂袖而去后，正厅内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莫之轩和白向欢在屋里帮忙，凌羽去送太宫主了，偌大的正厅里就剩欧阳傲天和盛颜、慕云平和楚君仪、以及萧辰五人，可方才紧张尴尬的氛围似乎还在弥漫。
终究是盛颜忍不住第一个开口：“太宫主对凌熙也太凶了，说到底这事儿跟凌熙就没关系嘛，至于那么严肃吗？”
“就是就是。”欧阳傲天也附和道，“你们看她对凌熙凌羽的态度，天差地别。虽说今日之事确实是凌羽尽责，值得表扬，但明明都是她的孙女，却弄得像一个是亲生的一个是捡来的。”
萧辰挑眉，道：“傲天，你说什么呢！”
欧阳傲天努努嘴道：“我又没说错，你看凌熙对她那冷淡的态度，肯定是积怨已久，不然凌熙性子那么好的人，何故对她亲外祖母那般疏离？”
“傲天，你越说越过分了。”萧辰斥责道。
“我倒觉得傲天说的没错，且不论是否积怨已久，单就今日凌熙无故受责来看，太宫主就是不公平。”盛颜道。
欧阳傲天揶揄道：“哟，你还知道我叫傲天呐。”
盛颜扬手就要打人：“少说风凉话！”
慕云平道：“或许是太宫主爱之深责之切吧，当今圣上也是对太子严厉有加，与对待其他皇子大有不同。想来是对太子殿下有着更多的期许。”
“是啊。三表哥既是太子又是长子，与凌熙的境况颇为相似，或许他们二人能感同身受。”楚君仪缓缓道，“我相信他们心里都是明白的。”
“三表哥？太子排行第三怎么是长子呢？”盛颜疑惑道，继而恍然大悟，“对、对不起啊，君仪，我糊涂了。”
楚君仪嫣然一笑，然而脸上还是露出悲怆之色，道：“无妨，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慕云平道：“如今的太子是敬德皇后之子，自敬德皇后薨后，太子便由圣上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二皇子的生母是荣贵妃，可惜他生来体弱，未满足岁便早夭。而曾经的宸乾太子，也就是皇嫡长子。”慕云平面露惋色，“是已故明思皇后所出，同明思皇后与乐安公主殁于承坤宫大火之中。”
欧阳傲天道：“这我倒是知道，听说那场大火惨烈异常，一个人也没能救下。”
“宸乾太子……”盛颜思索道，“是萧辰的辰吗？”
“是宸极的宸，寓为北极星。”萧辰微微抬眸，“又寓为帝王之尊。”
盛颜大惊：“圣上这是有意传位于他！”
萧辰浑然不在意：“那又如何，这尊号是宸乾太子死后追封的，即便是皇帝想托付江山，也是回头无路了。”
盛颜又问道：“那乐安公主也是殁后追封的吗？”
“这倒不是。”楚君仪道，“乐安公主是圣上的第一个女儿，圣上对她宠爱无比，视作掌中珍宝，甚至曾说过‘当以天下养’的话。所以在公主未出世之前，圣上便拟好了封号，乐安，愿他的小公主喜乐平安。”
楚君仪的声音有些哽咽，慕云平将她揽入怀中。余下三人也同感惋惜，原本和睦的一家人，就这么天人永隔。
凌羽回来时，便见满目悲伤，以为是杨檀与任平生不好，急道：“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杨堂主和任岛主……”
盛颜连忙安抚道：“没事没事，我们方才聊到宸乾太子和乐安公主，有些感叹他们的际遇罢了。”
“哦，这样啊。”凌羽放下心来，“我听说过他们的事，小小年纪便去了，确实叫人可惜。白发人送黑发人，想来圣上也是难过。不过，有父亲惦念着总是好的，不像我和姐姐，都不记得父亲长什么样子了，再过几年，怕是连母亲的模样也会忘记……”
“凌羽……你是想爹娘了吧。”
凌羽摇摇头，笑道：“我已经过了想爹娘的年纪。花月云天游事情这么多，又出了这样的事，更是没时间。再说，父亲母亲要是知道我整日沉迷想念，不思进取，是要生气的。”
萧辰苦笑一声：“说起来，我也是父母早亡的孩子，听说傲天和云平也是，楚王妃亦是亡故。我们大家同病相怜，难怪能惺惺相惜。”
盛颜道：“我也是孤儿，不知道被师父从哪里捡来养大的。不过我有师父教养，傲天有姑姑疼爱，君仪有父亲呵护，萧辰有师兄护持，云平有岳父视若亲子，而你有外祖母的万般怜惜，我们不都很幸福吗？”
凌羽笑逐颜开：“是了，往日不可追。不过我们今日所言，切勿让姐姐知晓，她与母亲感情格外深厚，我怕她伤心。”
然而，门后的凌熙已然将外面的对话听了个完全。她轻叹一声，吐出的气息都是颤颤的，眉宇间亦染上忧色。身旁一席茶白素雪绢裙的女子轻轻握住了凌熙冰凉的手，心生不忍，轻唤了一声宫主。身后龙城与莫之轩师徒三人互看无言，亦不敢轻易出声。
“我没事。”凌熙轻声道，“长安，你去给逍遥岛和百草堂的人报个平安。”
“是。”
凌熙又转身对身后几人道：“今日所见，还请诸位保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测恐慌。”
白向欢小心翼翼问道：“那些留言都是真的吗？”
莫之轩揉揉白向欢的脑袋，轻声道：“不管真假，师父都会保护好你的。”
白向欢面色凝重，点了点头。如果可以，她希望这一切都是不可信的传言。
见几人出来，萧辰第一个冲上去问道：“怎么样，我师兄还好吗？”
凌熙示意长安先行离去，萧辰便转身抓住了莫之轩，莫之轩无奈道：“萧辰，我与你交好，你不能这般粗鲁地待我。杨檀没事，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百草堂识遍天下药材，自然知道吃哪些大补，寻来让杨檀吃下便可。”
“好，好。”萧辰抱歉道，“对不起啊，之轩，方才我着急了。”
莫之轩摆摆手，毫不在意道：“无妨，这样的情景我在无邪院见多了。”
凌羽问道：“那任平生呢？神医之前说他筋脉脏腑尽数损伤，现在如何了？”
“性命算是勉强保住了，但也只是个废人了。”
“这么严重……”院内众人皆大吃一惊，忍不住叹息。且不论任平生人品如何，只是他苦练多年的修为一朝散去，着实让人惋惜。
凌熙自言自语道：“也不知外面乱成什么样子了。”
“任平生突然发狂，宾客之间肯定诸多猜测。”龙城道，“长安已经出去了，不过各派未必相信她的说辞，他们或许更显从我们这里探听些消息。”
萧辰惊呼：“问我们？我是受害者同门好吗？他们还有没有点同情心？哪有往人家伤口上撒盐的？要问也该是去找逍遥岛，谁知道他们家岛主发的什么疯！”
欧阳傲天问道：“之轩，任平生到底怎么回事啊？”
莫之轩答道：“他服用了强行提高修为的刚烈药物，才导致的神志混沌，出现狂暴之态。若不是我们阻止及时，他早就没命了。”
慕云平蹙眉道：“以任平生的修为对战杨檀，即便他再求胜心切，也不至于靠服用药物来取胜啊。萧辰，杨堂主的修为很高吗？”
萧辰道：“杨檀的功力还不如我呢，不可能是任平生的对手。”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盛颜拍手叫道，“他被人算计了。”
龙城和凌熙下意识看向对方，莫之轩和白向欢也心虚地看向别处。见到四人这样的反应，盛颜更是笃定了心中所想：“任平生被人下药了是不是？有人想害死他！”
凌熙缓缓道：“盛颜，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
楚君仪急道：“可你如何向各派交代呢？他们那里总归要一个说法。”
“我已命长安对外解释这是个意外。至于真相如何，我需要时间详查。”凌熙道，“萧辰，还请你帮忙安抚好百草堂，我知道这样处理对不住你们，但是我有不得已的理由。”
萧辰看了眼凌羽，到底是应承了下来：“没什么对不住的，只要最后找出凶手，过程不重要。百草堂那边我知道该怎么说。”
“多谢。”
凌羽心有愧疚，便主动提议道：“方才龙城少侠说，会有人找你们打听消息，未免叨扰，我在后殿安排几处居所给你们住，好不好？”
莫之轩眼睛一亮：“真的？”
“当然是真的。姐姐，你可同意？”
凌熙略顿片刻，笑道：“你若喜欢，自然可以。”
白向欢有些矛盾，问道：“后殿不许宾客入内，我们住进去不好吧。”
凌羽道：“无妨，你们是朋友，不是客人。”
凌熙道：“我先命人收拾好你们的住所，待到晚上我派人去接你们。”
盛颜高兴得一蹦三尺高，笑道：“如此，我们便却之不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