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番外:天地一扁舟
深夜,天空是一片墨黑色,像是一个盖子将一切污浊笼罩。皇宫里灯火通明,来往宫人有条不紊地做着手上的活计,新来的宫侍下意识向寝宫内望去,妄想窥探到女帝风姿,却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帘帐后的影子。
秋陵瑜躺在床榻上,眉宇间透露出一股病态,她生得极美,虽然已经年逾四十,但岁月不仅没有带走她美丽的容颜,反而为她沉淀了一份独有的魄力与威严。
寝殿内外寂然,出于直觉,几乎所有人心照不宣地想,这位宵衣旰食、励精图治的陛下已经十分疲倦,即将离开人世了。
陛下让所有人散去,只留下七岁的小女儿在身旁。
她在等一个人,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赴约的人。
天空蓦然闪过一道雷电照亮整个黑夜,紧接着便是噼里啪啦的雨滴砸了下来,雨势越来越大,冰冷的雨滴打上窗棂,案上的宣纸被冷风卷落在地。
“咳咳。”秋陵瑜咳出声,她现在的身体已经十分衰败,可她还是不愿意关窗户,她带着几乎殷切的目光看向窗外,希望能看到那人的身影。
秋岁宁倒一杯热茶递到她手上,担忧道:“母皇,要不要唤太医进来瞧瞧?”
秋陵瑜摇摇头,低头看秋岁宁,摸了摸她的头发。
秋岁宁不明白为什么这段时间所有人都怪怪的,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心底生出一股子寒意,又不敢胡思乱想。她在母亲的掌心蹭了蹭,“母皇,我不想去修仙了,我只想待在母皇身边。”
“傻孩子,人生须臾不过百年,一转眼便什么都没了。修仙却可享千年万年的寿命,天地阔大,任你来去自如这是多少凡人拼尽一生也求不来的事。”
“母皇是说现在不自由吗?”秋岁宁傻傻地问。
秋陵瑜依旧摇头,“只是有些遗憾……”
外面忽然有了声音,“恭迎真人。”那声音不真切,却并未被雨声淹没。
秋陵瑜望向寝宫大门,一个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秋岁宁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紧接着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一只修长洁白的手掀开帘帐,那是位玉树临风的道长,一身白衣端庄持重,莲冠高束,面无表情。
秋陵瑜怔怔地看着他,叹道:“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和从前一样。”
临寒隐的表情淡淡的,薄唇轻启,他道:“你也没变,只是心不胜从前了。”
不知怎么回事,秋岁宁竟然在仙人脸上看出几分悲天悯人的意味,像平时皇姐带她去寺庙上香看到的金身神像,低眉敛目,慈悲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芸芸众生。
“是啊,老了。昭昭,给真人敬茶。”
秋岁宁依言照做,举起茶杯恭敬地递到临寒隐面前,“请您喝茶。”
临寒隐这才注意到屋内还坐着一个小丫头,小丫头生得钟灵毓秀,左眼下方有一点泪痣,一双如墨的双眸,眉眼之间尤其像曾经的一位友人。
“像吧,我这几个孩子里,只有昭昭跟她父亲最像。她今年七岁,阿秣也离开我七年了……他是九天翱翔的凤,我却偏要将他囚禁在这四方宫墙之中,如今想来,我这一辈子冤孽实多。”
秋岁宁心脏跳动一下,她记忆中没有任何对父亲的印象,父亲的故事她只在别人口中听说过,有人说他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女帝出谋划策打江山,也有人说他丰神俊朗,温柔体贴,让无数小姐芳心暗许。如今母皇的话却让秋岁宁不敢细想。
“过去之事不必再提。阿秣心中有数,若是他不愿,没有谁能奈何得了他。”临寒隐道。
“唉,我累了,精神也大不如从前,总是不由自主地想他,想他还在我身边,我还能跟他说说话。罢了,我唤你来,一来是想再见见你,那时我们几个常在一起,偏偏只有你非要去修仙,现在他们一个个地离开,我也到时候了,就总想再见一见故人。二来我想把昭昭托付给你,你修的大道,让我的女儿也看看呗?”最后一句话有些轻佻,但实际上秋陵瑜一直都是轻佻的性子,只是被皇宫压抑得久了,也没有能够轻佻的对象,所以在外人眼里越来越喜怒无常,难以捉摸。
“为什么?”临寒隐道。
秋陵瑜拉过秋岁宁的手,温柔地看着她,“朝堂之上诡谲多变,世家倾轧,岁安一人力不从心,不一定能保护好她。而且,我也不想把她留在宫闱里了,我希望她能有自己的人生,不再被别人左右。”
临寒隐想说这要修心而非修仙,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问一句:“她可有灵根?”
“当然有灵根,燕晴给她看过,冰属性天灵根,听说在修仙界,怎么样也得进个内门吧。”秋陵瑜颇有些自豪。
“可以,正好宗门开始招收弟子,带她回去时机正好。事务繁忙,我即刻就要启程,你可都准备好了?”
“这么快吗?不多留一下?”秋陵瑜不舍道。
临寒隐摇摇头,“本就是挤出来的时间,修真界不得和人间多有联系,尤其是皇家贵族,我这次来,只是看望一位故人。”
秋岁宁感到浑身发冷,她想扑母亲怀里说她哪儿也不去,但她知道这是母亲为她铺的后路,她不能辜负母亲,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终于控制不住顺着双颊流了下来。
秋陵瑜拿起手帕擦拭她的泪水,将她搂在怀里,安抚性地拍着她的背部,“别怕,我和你姐姐都在这里,皇宫永远是你的家。”
秋岁宁哽咽道:“昭昭知道……”
秋陵瑜拿出一个项链,黑绳穿着一颗洁白无瑕的羊脂白玉雕成的锦鲤,戴到秋岁宁脖颈上,“这里面有一个小型空间,你跟着师父好好学,等学会法术就能打开了,里面是母皇留给你的东西,都很漂亮,昭昭肯定喜欢。”
临寒隐皱了皱眉,不认同道:“修仙本就是苦修……”
话说到一半被秋陵瑜止住了,“阿隐,就当是为我这个做母亲的一片苦心吧。”
秋陵瑜推了秋岁宁一把,“宁宁,去磕头叫师父。”
秋岁宁擦擦眼角,提着裙子走到临寒隐面前,俯下身子,额头触到冰冷的地面。
“师父在上,弟子秋岁宁,拜见师父。”
三叩首之礼完毕,临寒隐弯腰将她扶起,七岁的姑娘小小的,临寒隐感觉自己一只手就能将她拎起来。
他扶正秋岁宁,开口道:“为师膝下现如今只有你一个徒弟,不出意外也不会收其他人,以后跟了我可要潜心修行,诚心证道。”
秋岁宁不太能明白师父在说什么,终归是让她做个好人,便依旧点点头。
“是。”
临寒隐带着她腾云驾雾离去,下面一片惊呼声。不知道师父施的什么法术,周遭雨水竟全部避开他们周身向反方向弹去。秋岁宁向皇宫眺望,那一片琼楼玉宇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
四周昏暗一片,偶尔能看见地上一点灯火,耳边是凛冽风雨,秋岁宁突然觉得自己很小很小,像一只小虫,天地仿佛一个盖子,将她盖在樊笼里。
修仙,真的能在天地间来去自如吗?
秋岁宁小手拉着师父的衣袖,扯了一下,“师父,我们要去哪儿?”
“天雩宗。”
“天雩宗在哪儿?好看吗?母皇说跟着你会有数不尽的珍宝,还有好多好玩的,是真的吗?”
临寒隐扶额道:“她骗你的,师父穷得都快去山脚下摆摊算命了,哪有闲钱买珍宝。”
“……”
这和母皇说的完全不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