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曲嘉乐
“嘉乐，去叫你爸回来吃饭。””
老旧的油烟机轰隆隆响着，房间里的呛人气味却没散去多少，老妈在厨房里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挥舞着铲子。
曲嘉乐本来在房间里看漫画，听到老妈的喊声，立刻从房间里出来，被呛得打了几个喷嚏又狠狠咳嗽了一阵后。一连串的动作，不带停歇，麻溜地换了鞋之后，飞奔下楼去楼下麻将馆叫老爸吃饭。
麻将馆里烟雾缭绕。四桌麻将机一起开着，外面两桌正在洗牌，哗啦啦洗牌的声音吵得人脑袋疼。打牌的人，却毫无察觉。洗牌的两桌还在抓排，曲嘉乐扫了一眼，没在外面这两桌看到老爸。
“六筒！”一声厉声大吼之后，紧接着是啪地一声麻将牌被重重拍在桌上的声音。曲嘉乐循着声音望过去，看到老爸的身影。
麻将馆里面气味不太好闻，曲嘉乐不太想进去，站在门口喊道：“爸。”
外面两桌牌桌上的人都诶诶呀呀应个不停。曲常年朝人群吼道：“应你麻了个逼！”又回头朝曲嘉乐厉声吼道，“你喊魂呐！”
曲常年脾气不好，打牌的时候尤其暴躁，曲嘉乐每次来叫他吃饭，都带着十二分的小心谨慎，战战兢兢，生怕他拿牌砸过来。
曲嘉乐原本希望曲常年能自己意会，但曲常年坐着没动，他只能从前面两个麻将桌中间挤了过去，走到曲常年身边，小声道：“妈让我叫你回去吃饭。”
曲常年恶声恶气道：“等会！”
曲嘉乐以为他要打完这一局，便站在旁边等着。曲常年这把没胡牌，连杠都没一条，数钱的时候，回头看到曲嘉乐站旁边，嫌恶地撇了他一眼，把输排的怒气都发泄在他身上：“你还站这里干什么？作业写完了？成天到晚就知道偷鸡摸狗，回头作业没写成绩不好又是请家长。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窝囊玩意！”
曲嘉乐没敢说他今年小学毕业，没有暑假作业，只低头看着前面的麻将机。
打乱的麻将被送进了麻将机，新的麻将又被送了出来。曲常年对面的人问道：“曲常年，你要不先回去吃饭？叫人给你顶两圈？”
麻将馆里常年坐着没位置看牌的人，只要有人走开，随时能顶上，但顶上之后，位置基本就要不回来了。
曲嘉乐刚一过来，旁边几个蹲守的人就注意到了，已经转过来，围在了曲常年身边。
曲常年被曲嘉乐打扰了恼怒，看到这些闻着腥味就围过来的人更加恼怒，一脸怒气，只是跟别人说话的时候，比跟曲嘉乐说话语气还是要稍微缓和一点：“吃个屁！”
旁边的人都笑了。
有人回头朝曲嘉乐喊道：“哎哟，曲嘉乐，你爸要吃屁！赶紧让你妈来给他放个屁！你妈放的屁肯定是香的！”
又有人道：“屁算什么？”
接下来又是一顿调笑，越说越下流。老板娘端着饭碗在里面一桌边上站着，笑着骂道：“人家孩子在，你们少说两句。”
曲嘉乐其实无所谓，他又听不懂。
曲常年恼羞之下，怒气更添一层，又回头看曲嘉乐：“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滚回去吃你的饭写你的作业？读书读书不行，干活干活不利索，一天到晚没点眼力见，老子养你顶个几把用！”
曲常年一边骂着一边伸手抓牌。曲嘉乐看他确实没有要走的意思，怕自己呆在这里更加触怒他，只能低着头挤出去了。
曲常年还在背后骂骂咧咧，曲嘉乐也没敢回头，挤出去后飞奔到旁边的房子飞跑上楼去了。
这一栋楼一共六楼，他们家住四楼。四楼因为意头不好租金比别的楼层便宜。
曲嘉乐出门的时候没关门，上楼后直接进去，换鞋的时候，老妈端着菜出来了，看到门口只有曲嘉乐一个人，拉着脸带着怒气问道：“你爸呢？”
曲嘉乐加快速度解鞋带，头也不抬道：“他还在打牌。”
吕洁怒气勃然而发：“不是让你去叫了吗？”
尽管经历了无数遍这样了闹剧，就跟面对老爸的怒气一样，面对老妈勃发的怒火，曲嘉乐还是有点控制不住的惶恐，他小声道：“他不回来。”
吕洁怒道：“不回来就去叫。你说你还能干点什么？叫个人吃饭也叫不回来，再去叫，他要不回来你也别回来了。”
曲嘉乐站在门口，不敢进也不敢退，犹疑的时间里。吕洁怒气更盛了：“说不听了是吧？耳朵聋了？快去叫人。一个个的，老的老的只知道打牌，小的小的什么事不会干，都指着我是吧？”
曲嘉乐将解了一半的鞋带又系紧，转身下楼去了。
麻将馆里依旧乌烟瘴气。
外面两桌里有一桌刚好打完一局正在清算，在这里打牌的，基本都是街坊熟人，看到曲嘉乐，立刻看热闹不嫌事大朝里面喊道：“老曲，你儿子来叫你了。赶紧回去吃饭。别让孩子为难！你不回去你家吕洁肯定都把气撒他身上了。你们两个也是，一天天的总拿孩子撒气。等以后你们老了，看人家不把你们两个老家伙赶到养老院吃屎去。”
曲嘉乐不敢出声，也不太敢往里面走。
曲常年叫了声：“八条！”扔了牌扭头过来，看到曲嘉乐，只白了一眼，道，“你过来。”
曲嘉乐看他眼神不善，不敢进去。
曲常年抓起一张打过的牌直接扔了过来。曲嘉乐条件反射躲开了去。
曲常年怒骂声才响起：“你再来叫，你再来叫魂！个狗娘养的，三天不打皮痒了是吧！”
之前假装帮曲嘉乐说话实则故意拱火要看戏的街坊看曲常年来真的，立刻闭嘴了，连热闹都不敢看了，眼观鼻鼻观心认真看牌。
曲常年扔出的牌落地后，打着滚停到了前桌一个人脚下，那人捡起牌给曲常年扔回去，笑着道：“你这是干什么？把牌砸坏了，老板娘还不得叫你陪。你陪个几把！”
这话说话，旁边的几个男人都嘻嘻哈哈笑了，笑声说不出的猥琐。
老板娘在旁边端着饭碗看牌，听了这话骂道：“陪个鬼。牌值几个钱，别把人砸坏了，到时候别叫我陪你个儿子。老曲你下手也轻点，儿子不是你亲生的，这要不躲开，就砸着脑袋了。把人砸给傻了还不得你两个老东西养着。”
曲常年跟着猥琐笑了两声：“砸不坏，这狗娘养的骨头硬着呢！”
麻将馆里好一阵喧腾后，最终又只剩了摔牌叫牌的声音。曲嘉乐在门口站了大概两三分钟，又被曲常年瞪了一眼，吓得溜脚跑了。
离开麻将馆后，曲嘉乐也不敢回家，只能在街边小巷子里游荡，到处的小卖店门口转一转，看一看，蹭蹭空调风扇，闻闻辣条的香味。
七月长夏，大中午的，街边都是水泥地面，上有烈日焦灼，下面有滚烫的热气蒸腾，曲嘉乐将临近的几个小卖店都呆遍了，在老板嫌恶的白眼里远离了人烟区，去到附近的广场边转悠。
广场边有几颗老树下，树下一小片阴影，曲嘉乐就在小小的阴影间蹿来蹿去。树荫挡住了烈日，却挡不住地上蒸腾的暑气，没两下，曲嘉乐从头到脚都被湿透了。汗珠从头顶顺着鬓角不断滚落下来。衣裳里面，脊背上也有汗流滚过皮肤，又麻又痒，还有点儿刺痛。
曲常年说他三天不打皮痒，其实哪有三天，昨晚上喝醉了回家还拿棍子顺手抽了他一棍子，抽在背上，当时疼了一阵，睡了一觉好了大半，要不是汗水流过的时候有点痛，他都快忘了。
在广场里站了会儿，实在受不住热，曲嘉乐又往街口巷子里钻。
正是午饭的时候，街边都是老旧的房子，油烟机里传出来各种饭菜的香味，曲嘉乐一开始闻着觉得挺香挺好闻，后来就饿了。
他循着冒着饭菜香味的窗子靠了过去，在靠近油烟机的地方使劲嗅着。
余白从小卖部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不记得曲嘉乐名字，只隐约记得他是附近的孩子，在广场附近碰到过几次，每次看到他，胳膊上总带着不同颜色不同形状的淤伤。
还有一次看到他妈妈拎着跟棍子追着他打。附近的人都喜欢看他们家的热闹，喜欢看着曲嘉乐被追着打得狼奔鼠窜嗷嗷叫。
余白不喜欢这种热闹。
余白走过去的时候，曲嘉乐也看到了他。
余白不是本地人，他父亲是本地人，但考上大学出去了，已经在首都定居。他妈妈是首都本地人。
大城市来的孩子，衣着举止都跟他们这些山城小孩不一样。
曲嘉乐没跟余白说过话，但知道他，这附近的孩子都知道余白是从大城市来的，总喜欢往他身边凑。
曲嘉乐其实也挺想凑过去的，不过每次试着往前凑的时候，隔着老远就会被其他孩子给打着骂着给推开。都是一些比他小的孩子，但都比他凶。他也不太敢还手。万一失手伤了谁，曲常年肯定会打死他的。
看余白往他的方向过来，曲嘉乐生怕他看出自己是被赶出来没地方去才躲这儿来的，有点囧，慌忙转身面朝粗粝的墙壁站着。
余白只是路过，应该不会多看他，曲嘉乐想着等他过去再回头。
余白在曲嘉乐身后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