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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淇方心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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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奈何命造化,自古最伤人。

    起由只因两边河畔,一见倾心。

    淇方素来习惯走在黑夜里,一是安静无扰,二是无人得见自己。他不喜多管闲事,所以当听到湍急的河流中发出姑娘的呼救声时,也只是充耳未闻般淡淡地走过。

    可当他又浅浅地退回步子时,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两人水中跃起,姑娘的衣衫尽湿,他脱下自己的外衫裹在姑娘身上,不待姑娘发问,就已经起步离开,冷冷冰冰,应是不讨喜的。

    姑娘拿到黑衫眼里是无限的迷茫和一闪而过的惊喜,

    随后便跟着他的脚步移到河岸,柳树绿叶成束,枝枝粗壮。

    淇方脚尖轻点地,便施施然稳落在柳枝上,而后以手为枕,闭眸安然而睡。

    姑娘见此,踌躇纠结的模样让苍白的脸色有了几分生气,却只将黑衫叠在怀中,倚靠柳干上迎着冷风抖擞。

    倒也是平静地度了一夜的。

    只是当东方始白,她见淇方从柳枝跳下,背影渐远去,她睁了眼只觉头疼欲裂,又似玄铁般重。

    想要出声,发现自己的嗓子似乎被黏成了一片,开回撕扯她的疼痛发出沙哑难听的声音,声音是极弱的,只有她自己听得见,站起身来怎么也找不了到落脚点,在她昏睡过去的最后记忆,是觉得自己应是掉进了无底的深渊里。

    当她醒来之时,眼前是雕花柚木床顶,两侧挂了淡紫玉罗纬,上绣了品兰花绣,床侧爬了一名绿衣梳着双挂式发髻的姑娘,脸扑进棉被里,正酣睡着。

    韩子衿抬手看着自己的衣束已换作了白玉兰绸缎亵衣,微微叹了一气,将两指并拢敲在绿衣女子的头顶上,绿衣女子吃疼迷糊地从直起身子,边揉着脑袋边惊喜道:“小姐,你终于醒了。”

    韩子衿清淡忧郁地眸光游离在罗纬品兰绣花纹路上,含着一丝期待半缕犹豫:“爹……他来过吗?”

    青意心疼地看着韩子衿,如鲠在喉,吞吞吐吐地说:“老爷……他……”

    韩子衿眸子流转道青意慌乱的脸上,一双原本该弯笑成月牙的漂亮眼睛,如今却瞪似铜铃,泛黄又拉着醒目红血丝的眼珠快要被挤出了眼眶来,眼底大片青黑,使得精怪的目光被变得呆滞了许多。

    而这原因应该是她满心心系着韩子衿的安稳与否,许久未睡所致。

    昨夜的争吵仿佛还在眼前……

    韩光置冷漠的神情与不在乎的模样,如一把利剑深锥了韩子衿的血肉心脏。

    她缓步退到黄梨雕花木门旁,门外的海棠香气缓缓地荡进来,她最喜的花香,韩光置专门从白无远跋千里到旗帘带回来的种子。

    她尚记得那时她扒在胡子拉碴,衣衫狼狈,双目染满风霜的韩光置身前欢呼,上方传来他快朗的笑音。

    那是多么幸福的一片景象,现在是怎么了?

    “这就是你要哥哥去明华的原因?这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韩子衿厉声喊着,妄想唤醒韩光置的良知,葱白的手指抓住门扉,指甲一根根断在上面,鲜血染红黄梨雕花木门。

    她紧紧咬住下唇,疼痛而不想自知。

    “你有没有想过,若你此事被揭发,哥哥身为明华之人会受到怎样的惩罚?还是你根本就不在乎?”

    韩光置双手扶住子衿的双臂,暖语强烈地安慰着她:“女儿你放心,这件事只要你不张扬出去,没有人会知道的,你哥哥也不会有事。”

    韩子衿打落他的双手,悲伤地吼道:“那她们呢,她们是无辜的啊!”

    她手指向一方黑暗处的铁栏内一堆女子哭喊捶打着铁栏,绝望而无力。

    他一生痴迷长生,上不得明华,竟剑走偏锋,吸食无数女一的精气维持自己的功力。

    韩光置甩袖转身,一行动作行云流水。“你若是执意想与我作对,就不要怪爹爹狠心!”

    她可不置信地看着韩光置冷漠的背影,被两名黑衣壮汉拖拽丢出暗院,落在青石地上,她却不愧身上疼痛,无知无觉地站起飞快地向外跑,直到跑出韩院,跑到河畔。

    没注意前方是溪流,两眼一暗,就掉入其中。

    沉思之中韩子衿蓦然想起什么,摊开双手却什么也没有,着急问青意:“啊意,我……”

    青意见她摊开的双手,知她何意,小心地看了周围,凑近她的耳畔:“我将它收起来了”

    示意她看向床榻边的衣箱,韩子衿这才轻舒了一气,又是眸光流转,颇为小心地问:“啊意,我……是怎么回来的?”

    青意眼眸微低道:“有人将你送到了林家医馆,林大哥遣人告诉我的。”

    话间有一丝娇羞的模样,子衿捕抓到此笑道:“青意这是怎么了?”

    青意见自家小姐摆明是要取笑她的模样,轻轻推搡她嗔道:“小姐……”

    她拉住青意的摆动的手,沉声道:“我的好青意总归是要嫁人的,能嫁给喜欢的自然最好。”

    青意轻点头,耳边还是绯红一片。

    良女自配好儿郎,自是一段极美的佳话。

    韩子衿爬出床榻,青意研磨压宣纸,她要将一切近况细细告知明华的哥哥,望回以判。

    却不料信都被韩光置一一截下,她决定自己前往明华山。

    这日,子衿着一身男装而行避开韩光置的眼线,跑到了她落入的河畔前,那一颗依旧偌大的茂盛的柳树下,因是黑夜,韩子衿细眯了眼,也没能看见树丫上是不是有人。

    直到她看见一挂不似柳条的长条,她伸出手来用力地拉住它拽了拽,一团黑暗蓦然泻下,严严实实把她盖了个遍。

    韩子衿大愣,目光从一把冷冰冰的长剑移到一面冷冰的脸上,一身黑衣俊拨毅立,面目沉若寒冰,冷冷地打在子衿身上。

    “我……我……我把这个还给你,那天……谢谢你。”子衿从包袱里拿出那夜他丢给子衿的黑衣,双手作捧递给淇方。

    淇方接过衣衫,目光审视般扫过她手中包袱,不发一语地背过身去。

    韩子衿踌躇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惊觉周围有稀疏地脚步靠近,她拔腿就跑,心中念叨万不能被抓回去,否则韩光置决不会给她第二次跑出的机会。

    却不知在她逃离之后,有一把青龙剑挡住了来人的去路……。

    半夜虫鸣鸟叫甚欢,淇方听着柳树下方的轻步,冰块脸竟也会勾唇轻笑,不经意间拂手将那一件染着海棠香气的衣衫轻佻落地,韩子衿微惊,争扎了一会后,轻提衣衫小心翼翼地盖在自己的身上。

    再醒来之时,天色还尚昏暗,韩子衿揉揉了眼,将衣衫再叠整整齐,抱在怀中,准备站起时被眼前的黑布吓了一跳,又跌坐在地。

    “我……我没地方可去。”声音越来越小,十分心虚。

    淇方目光打量着她瘦弱的样子,如此娇弱的女子不好好养在深闺,却要学习别人离家出走,能是何原因?可见是被娇纵惯了。

    淇方并没有回答她,而是将长剑拿在手中启步离开。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子衿见他离开,心中顿时慌乱,朝着淇方的背影喊道。

    白无此去明华路途遥远,如若凭她一人前往明华,是来不及救下那些女子的。

    韩子衿一时激动便红了眼眶。

    淇方见此,不知为何竟不想拒绝她。

    “什么?”一句浅淡地男声,他第一次和她说话。

    韩子衿大喜,扶着压麻的腿趔到淇方身后:“你可以带我去明华山吗?”

    ——

    两人才出白无,就听得周遭人人议论韩家一名丫鬟得罪主子被吊于一座高楼临啸楼曝晒,至死方休。

    人有议韩家家主过于残暴,亦有论丫鬟咎由自取。韩子衿飞奔回到临啸楼下,透过火辣刺眼的阳光看到绝望孤弱的青意,竭力地在空中扭动身躯,被白布塞住的口中发出凄厉的呜咽。

    韩子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林穆被韩光置的人用着一把明晃的大刀压在下面,刀刃已嵌入血肉,亮红的鲜血从勃颈蜿蜒至地,旁有檀木药箱甩落破损,跌落出的有几味的草药,和被折断粉碎的羊毫笔。

    韩子衿冲到楼顶,他们才肯放下青意,娇俏的脸上被挣扎到通红,泪水铺盖了整张脸,打湿胸前的衣襟,她取下的青意口中的布团,才听清楚青意口中的一直重复地几句话:“蓟草,艾叶,侧伯叶,白茅根,金排钱草,金狗毛蕨,还有……槐花。蓟草,艾叶……”

    青意跌坐在墙角,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些药名,怎么也不肯停下。

    有人将林穆大夫的尸体拖下去,韩子衿担心地看着青意,害怕她会崩溃。

    越看却越觉得她不对劲,青意有一搭没一搭扯开自己的发髻,扯成了糟乱一团,目光也在短时间内清静单纯如孩童。韩子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将青意抱在怀里痛哭,是她害了青意。

    回到韩庄,子衿整日与青意待在房间里不出,偶而也会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女子的哭泣声,她奋力捂住耳朵大叫,想要赶走在她身体里啃咬她的骨血的恶魔。青意不喜欢光亮,她将房间里能用的布料都拿来遮住的窗门,一日一日地消沉在无边的黑暗里。

    直到淇方踹烂了房门,拖着她带到阳光下,他与她说:“我帮你!”

    淇方明亮的目光照亮了她,她似乎看见了一丝光芒,她想去追,那怕那是万丈深渊。

    淇方的身手很好,他绕过了韩光置的手下,将数名女子放出牢狱。

    却因为人数众多,声音嘈杂很快被发现百名壮汉拥着韩光置鱼贯而出,子衿将青意拉到自己的身后,心中悲凄。若今日他们不能脱身,那淇方定会受韩光置所害。淇方长剑牵制着人群带我着她们一步一步往后退。最终韩光置失了耐心,挥手示意壮汉攻击淇方。

    子衿大惊:“你快走!”

    淇方一边应对招式一边回头看向子衿,韩子衿又道:“你快走啊!”

    若他被韩光置抓到,只会有一条路,而那是子衿最不愿看到的。

    淇方提步飞跃出墙,众人追赶之时,无人注意到痴傻的青意目光突变厉然,掐住子衿的勃颈抵到墙柱上,见子衿难受的表情还不得意,两手相叠,使出全身之力要置子衿于死地。

    屋内不知是何时燃起了大火的,子衿奄奄一息,青意如疯似狂。

    两人皆不知头上的房梁快要将两人铺盖成灰。子衿只在耳边听到“轰隆”的巨响,青意的手脱离了的勃颈,她急躁的大口喘气,嗓间尤如刀刮,她却在腥甜间闻到了一丝清甜的海棠花的味道。

    她是被青意摇醒的,她恢复了一副单纯的模样,哭喊地抱紧她的双臂。

    子衿淡淡安慰住了她,却被眼前的一切惊了魂,韩光置的背被火烧成一团,下身还压着一块房梁木,不醒人事的躺在她的身边。

    原来在她们要被压在房梁木下的时候,是韩光置跑过来将她压在身下,救了她二人。韩子衿爬向昏厥的韩光置,此时的她不知悲伤不知伤痛,她只想看看这个她恨他却为了护她而不顾自身的父亲。

    可她还未爬到,淇方就回来了,他的身后还跟一名白衣飘诀的人,子衿见到他们,无助的哭喊着将昏睡的韩光置护在怀里。

    淇方半蹲在她身前,轻柔地叫:“啊衿……”

    子衿大骇,打落他的手,哭喊着请求他:“你别过来,你别过来!”用着她单瘦得手掌将韩光置的身体一点一点往后拖,远离淇方。

    白衣人瞧了那些女子,最后转到韩光置这处来,子衿认得他。他是旗帘鹿生殿的上仙,韩光置做下如此伤天之事,已为天地不容。

    “你们会将他怎么样?”她抱着最后一丝期许问。

    白衣男子淡淡道:“教化。”

    子衿抱着韩光置的手指颤了颤,她眼眸含水,心中得到一丝希望的光芒:“只是……教化吗?”

    可是……

    天上的雷鸣声突起,伴随着黑风狂狂而下昏睡的韩光置脱离了子衿的怀中,腾空而起,意图捻诀作乱,被上仙一剑斩杀。

    “爹!”子衿跑向韩光置由空中落下的身体,她仿佛看见他在对着她笑,一如当年他为她取得海棠花种时的笑。

    她也笑,不理心口尖锐的疼痛,和从口角蜿蜒而下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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