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泠崖三人行
成玦堂内,七怪围绕案前,以灵境观泠崖景致,除妙菱饶有兴趣外,其余之人神色不一。
或如疏香观看细致,却无波无澜
或如野莫抱拳低视,只略略扫过。
或如甘泊看似入迷,实则心怀有事。
或如巴莫神色颓靡,眼皮未曾抬起。
或如淇方冷漠旁观,实则观察细致。
剩宿易一鬼,他无法视物,也无法表露情绪。
妙菱一脚跨于案上,率先表态:“我要去!”
音故温笑抚其双髻:“你不能去。”
妙菱无辜地喊:“为什么?”
音故正要苦口婆心,疏香突然出现,从后一把将妙菱捞起:“那有这么多为什么?不能去就是不能去呗。”
确实没有什么为什么,因为她年纪尚小不便管束,此去恐会徒生许多麻烦。
而后她向音故,干脆利落:“我不去,我还要睡觉呢。”
说完,疏香便抗着不停反抗的妙菱出堂离去,而妙菱不甘的哀嚎声传进来。
音故环顾余下五人,见无一人说话,低眉继续道:“这次我只带甘泊。”
“不,我也去。”淇方罕见发言,神情严肃认真。
音故见此,点头:“也好。”。
“早点回来,注意安全。”野莫简短表示关心,流利转身离开。
巴莫低眉顺首跟于其后,好不委屈的样子,大概是受到了什么厉害的胁迫了。
众人皆出,音故着墨于宣纸上,画一山水图,其间有叠瀑,有绿林亦有脆竹,有蝴蝶飞舞,有鸟啼啼,有花颤颤,有溪水澈。
本想添上人像,却不知如何作起。
庵灵诀中紫黑烟雾绕在音故手臂上,似一个在像情人撒娇的姑娘,也似一个摇篮的婴儿模样。
“音故?”软绵绵地呢喃。
“嗯。”浅淡微若地回应
“音故……”他再喊。
“……嗯?”音故疑惑,转眸看向他:“宿易,怎么了?”。
宿易不答,依旧声声唤着:“音故,音故……”
音故无可奈何,就随他叫着。
次日,三人乘船出山,淇方一人直立于船头,音故与甘泊坐于船仓。
甘泊静坐仓角,面目阴郁,心事重重。
音故从身下掏出一壶雪虞来,扔到他怀中。
甘泊微愣,随即道:“多谢阁主。”
音故略显惆怅:“疏香酿的雪虞,属你最爱喝,你这一走,我要再想喝酒,就难了。”
没有嗜酒的甘泊掩护,以后她再偷拿雪虞酒,疏香怀疑第一个人就是她。
甘泊低眉未答,只是大口大口地喝着壶中酒,眸光似乎是在挣扎着什么。
音故自怀中掏出一块黑字金漆,不大不小的牌匾。其上有一只红冠独脚售,似活的一般踩在牌匾上,口微张仰头正呜,目光凶煞。
又割开腕间血肉,将累累鲜血灌入牌匾。
一抹一抹红晕光圈环牌匾而出,不断闪烁。
良久,光圈渐渐散去,与音故刚将它拿出之时无一点区别。
只是黑字金漆更加明亮,她将牌匾递给甘泊:“此物能掩盖你与他人不同之处,保你平安。”
她是在乱葬岗中捡到他的,他已经濒临死亡,尚有余愿未了,音故许他以非人之身而活,至于是什么,她也不太清楚,只是知道不能被修真界所容。
甘泊接过牌匾,抬眸看了她一眼,只一瞬又低下头去,那一眼眸里,有感激,有犹豫,有欲言又止,有不知从何说起。
音故执白布缠上仍有血溢出的手腕,将一端咬进口里,一端执于手中欲将两端作结,甘泊接过两端布带,小心翼翼地道:“我……我来。”
她索性放手给他,不由自主汕笑:“活了几百年,好像也只有这点血有点用处了。”
情至浓厚处,笑容寸寸消散,要是换做以前她是绝无可能让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独自行动的。
只是如今看来,他们都是不愿苟且度日的。
船绕出距天虞阁三百里的临幽谭,而后三人步行,翻山越岭,行至一祥和各家静好的小镇,名越女。
街道行人来来往往,皆眉开眼笑步伐轻快,街道两旁有怀春少女在挑选花钿,有恩爱夫妻相携闲逛,有古稀老人含饴弄孙。
三人入客栈名为回闲,虽模样老式建筑古朴,但被冲洗得干净清新,脚一踏入门,便有一股梨花清香扑鼻而来,音故侧目,果然看见西窗伫立的一颗梨花树,枝繁叶茂,煞是好看。
音故清笑,绕至西窗坐下,甘泊淇方两人环顾在侧。
一壶清茶,三碗淡粥。
“依牧倾川,你们两磨蹭什么呢,快点啊。”三名白衣少年追逐打闹,进入客栈,站在一处,便似大雨刚洗涮了灰尘,又出了灿烂的阳般,干净清爽,明朗阳光。
眸光移至音故三人所在方位,笑容戛然而止。
先后行至音故身旁,得体有礼地发问:“姑娘,能否让我们看一下你的琴?”
时正风盛,梨花瓣飘落进西窗,落在青丝上与她抬起的茶碗里。
音故抬眸正视三人,温淡一笑:“可以。”。
三人中,一人惊于清丽容颜,一人讶于稀有古琴,唯与音故说话者无所动,接过琴,眸光微抬于淇方所处之位,警惕凌然。
淇方眸动,一手放于桌面上的青龙长剑上方。
“多谢姑娘。”少年将琴递回,两人各执一半。
少年手微抬,有物要暗自掏出……
“依牧。”阳光滑过屋檐,刺溜地钻进了屋内,暖了冰寒的眼角。
少年闻声大喜,顾不得手中琴,见一素衣谪仙之人站于身后,便高兴地呼:“师叔!”。
音故抬眸,穿过三人,视线落在他们围绕之人的模样,算是熟人,便起身施礼:“道长。”
非比立马抬高了眉眼:“师叔与这位姑娘认识?”
南澈慕与三位少年行至一旁,低声与他们说了一会话,三位少年便相携出了客栈,没了再回来的趋势。
“道长,别来无恙。”音故站起来,先行招呼。
他亦点头:“姑娘,别来无恙。”
拿出一青黑的玦玉,置在桌面上:“我想姑娘会用到它。”
音故稍愣,还未来及看清玦玉的模样。
玦玉便被一旁的淇方一把夺过,紧握进手心,要将它捏碎成灰般。
正在思虑间,放在茶碗边缘摩擦的手指稍微卷曲,一把青笛就在这时被他放进了她的手心。
待她抬首,白衣清润之人已不见身影,只留一阵清音入耳:“姑娘,再会。”
她将青笛放在指间摩擦,眼前细细打量。
上有竹影刻样,栩栩如生,青碧透亮,宛若着青衣的美人入浴之模样。
她一见便十分喜欢,有将其放在唇边吹响的冲动,但她从未吹过,不知从何吹起,苦笑作罢。
三人在越过越女镇,曾冷淡到无视一切,只手提长剑的淇方,如今却将玉诀如珍宝般握在手中,眸子变得暗淡深邃,比起以往有了几分颜色。
“阁主……”甘泊停在她身后,犹豫地开口。
音故了然,他是要走了。
取出一个黄色铜风铃,两块铜片轻轻咬合,留一长细缝,里面有一颗调皮的小圆珠,甜甜糯糯地撒娇要出来,偶一阵风起,它就在音故的手中清清灵灵地响。
甘泊双手作捧,将它接在手心。
音故与他说:“若你他日改变主意,再将它拿予我替你收管。”
他以铜铃认主,甘泊初进天虞阁时,想留存世间的心迫切,就主动将自己的铜铃交于音故处,音故知他意难平,特出天虞为他洗清冤屈,让恶人自食恶果。
可是他已是一只非人之怪,回不去了。
音故轻拍甘泊的肩,微微一笑道:“照顾好自己。”
交代完毕后,音故与淇方转身向前,只有天地曾看见,那时的甘泊跪地伏首,几几起伏。
直到前方两人的身影模糊,淡化,消失。
越女坡上,三个白衣少年聚圈时谈论,时时打闹,其时有独具少年郎无忧无虑的大笑。
见白衣人至,三人朗笑俱收,一同伏首:“师叔。”
南澈慕点头,目视前方:“你三人为何来此?”
依牧行礼:“师叔,师父命我三人前往天临幽谭,查看天虞阁中八人动向。”
南澈慕低眸,思虑良久:“你三人先回,我自会前往往天虞阁。”
三人交换目光,直到坚定淹没犹豫:“是,师叔。”
数木座山峰围绕在一起,高高矮矮,不分胜负,唯泠崖高出些许,视野开阔,便傲立其间。
周遭绿林环绕,空气清冽间却散出些枯木腐烂的味道,
音故尚在坡下,便见坡上一白发之人得意洋洋地向她招手,两脚一蹦一蹦地跳起来,让人觉可爱又觉滑稽。
“你可算是来了,让我好等呢。”青衣长袍由风骨仙姿架,白发长须正是一个顽皮老童的模样。
魏梓安手扶长须,风扬白丝故作样,凑近狡听八卦语,言之心切:“莫不是路上遇见什么好玩的事了?”
音故认真想了番:“好玩之事?没有。”
魏梓安顿收笑,霎时如皮球泄气般,转身背对着她,摆手道:“罢了,罢了,你这个闷葫芦能有什么好玩的事。”
语气十分地无奈了。
音故靠近他身旁,两人同立于崖巅,成林山峰尽收眼底,郁郁葱葱成排排队挺拔站立。
楚天碧落,云卷或云舒,游游行行地似要与山峰相合一片,从下往上看,较艳阳甚的红衣随着风儿一荡一荡地,摇曳在崖间,似仙子。
轻叹声被风吹进耳,音故微侧首,望向叹息之人。
“哎,我这个老人家,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仙上错了,长途至此的人是我,怎会是你的不易?”
魏梓安气塞,抬手不满:“哎,你……”
继而将掌拍于大腿上,十分委屈:“好吧好吧,我不和你争论这个。”
顿含沧桑之感。
音故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魏梓安近年来的变化,青衣长袍逐渐松垮,白发下埋有无尽沧桑,垂在两侧的手指未动却藏不住颤抖,眸光也逐渐涣散。
身为一派仙门掌门,却虚弱至此。
音故心中突然突生:“仙上较以往更加苍老了……”
“哼,说我老还不是因为你将我叫得老了!”魏梓安喉中与她置气,蹒跚步伐一晃一晃地走到一尊巨石前,站于背风处,幽然坐于石凳上。
音故微愣:“仙上……”
“梓安,梓安!”魏梓安手掌无奈地拍在石板上,苦口婆心地:“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了,你怎么老是记不住呢?叫我一声梓安,你不吃亏的!”
音量渐弱,颇有遭受极大委屈之感。
“算了,我又何苦逼你么一个无情之人。”沉重叹息声传至音故耳边,他将双掌放于膝上摩擦,顿时起愁容,突起严肃认真之态:“音故,此次我有事要求于你了…
见他突然严肃,音故也收起了嬉心:“你且说。”
“离川有一株曼竭花,性子十分娇弱,纯净的程度取决于采摘之人一生曾行过多少善,你暗暗在临幽谭行医多年,如今也可以派的上用场了。”
言语之中不乏骄傲。
音故点点头,不予置否:“原来这才是我行医多年的理由……”
魏梓安大哼:“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你在临幽谭行医多年,是因为在哪里你能使那些百姓离去之后不会记得你的容貌。谁都不知道天虞阁阁主音故是何模样,也不知是这个模样的你曾经做过什么事,但曼竭花一一都帮你记着呢。”
末尾还手舞足蹈,看起来十分高兴。
音故笑而不语,魏梓安急切地还要再说什么,她实在怕他聒噪,抬掌示停:“好,我去。”
魏梓安转笑,如得糖孩子般满足地傻呵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