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丁二狗子的悲伤
一
自从丁珊的到来，丁妈便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管丁二狗子了。丁二狗子便如脱缰的野马一样在河口镇到处游荡，当然跟着他的便是他的黑色狗腿子狗崽。他们从农机站跑到蛤蟆岭，有从蛤蟆岭跑回农机站，穿过农机站到达修理厂，再到修理厂的江边，又从江边小道走到大桥，从大桥处回到石板路，穿过买卖的木板商铺，再经过老头的小卖部，又回到了农机站。
丁二狗子不知道这种旅行有什么意义，但是这就是让他开心的旅程。他可以看看不同的风景，看看不同的人。
可这时丁二狗子存在的最大问题便是兜里没有几个钢镚儿，这让他在外面饿了渴了只能忍着，然后回家喝水吃饭。
这让丁二狗子觉得很不自在，于是他问他姐是否有零花钱，他姐说没有。他又问他妈是否会给他们，他姐说没门。
于是丁二狗子就想试试能不能有门。一天放学回家后，丁二狗子走到卧室找到丁妈，丁妈正在拿奶瓶给丁珊喂奶，丁二狗子站在边上，想说又不敢说，在那里磨磨蹭蹭的。丁妈估计知道二狗子有事找她，头也不抬地问二狗子：“二狗子，啥事？快说！”二狗子支支吾吾地回答道；“妈，我们今天老师讲了零花钱，我能不能有零花钱啊？”
丁妈没好气地说：“你小小年纪，要什么零花钱？”
丁二狗子说：“比如买笔，买纸或者急用。”
丁妈说道：“学校离家也就十分钟路程。再急的话就先借老师的同学的不行吗？”
丁二狗子还是不屈不饶地说：“那万一哪天你不在家，我又要吃饭怎么办？”
丁妈说道：“我不在家，还有你爸，我们都不在，还有你姐。你操什么心啊？”
丁二狗子气得朝他妈说道：“不管，我就要零花钱。”
他妈抬头瞅了他一眼，说道：“可以啊，不过给你零花钱，到时候你的吃喝用你都得用零花钱来买啊。”
丁二狗子一听，好像有门，忙问道：“那每天给我多少零花钱啊？”
他妈说道：“也就正常的吧，一天一毛钱。”
丁二狗子算了算，一天一毛钱，一个月就三块钱。丁妈一个月的工资也才二十块。他心想丁妈真是太大方了。“好，那你说话算话。”
他妈从钱包里扯出一毛钱，然后跟丁二狗子说：“这是你今天的零花钱，但是待会儿吃午饭，还有晚饭，还有喝水，你都得花钱买啊。”
丁二狗子想想，午饭晚饭喝水花不了多少钱，很大方地说道：“可以！”
中午厨房开饭时，丁二狗子闻着香味便过来了，原来是香肠炒藠头，自己腊的肥瘦相间的香肠，还有白白嫩嫩的藠头，加上一些红辣椒，香味扑鼻。还有一个素炒包菜，绿油油的包菜裹着一层亮晶晶的油。再就是个鲜肉汤，浓香四溢。丁妈看着二狗子馋馋的样子，对他说道：“今天的午饭给五分钱不过分吧，食堂这样的饭菜可要一毛五分钱啊。”
丁二狗子忙说：“不过分不过分。”心里却想“中午吃饱些，到时候晚上不吃就行。”于是中午狠狠的填了两碗饭菜进到肚子里。
下午刚好有节体育课，体育老师让围着篮球场跑二十圈。上完整个体育课，丁二狗子累的真像狗子一样了。回到家，他又看见了小炒鱼，辣椒炒肉，还有个棒棒菜丝和一碗蒸蛋。他问他妈：“妈，今天是过什么节吗？这么多好菜啊？”
丁妈说：“这个你想吃就得交钱啊，食堂这么多菜都要二毛了，我收你五分没问题吧。”
丁二狗子说：“没问题没问题。”于是把中午他妈给他的一毛钱又还回给他妈了。晚上又满满地塞了两碗饭。
睡觉之前，丁妈走到二狗子身边，对他说：“今天一天的饭菜钱结清了，现在我来收你喝的水钱了。一天你也喝了不少水吧，收你两分钱不过分吧。”
丁二狗子哭丧个脸跟他妈说：“妈，我不要零花钱了，以后吃你的饭菜，喝你的水你也别收了吧。”
“哼！”丁妈一脸得意地进里屋照顾二狗子他妹了。
结果第二天，午饭就又变成了素炒萝卜丝，芋头炖白菜。丁二狗子还没注意到这个变化，他只是觉得要零花钱只够饭菜钱，一点都不划算。
其实有两件事情丁二狗子还没意识到，一是零花钱是不包括在饭菜钱里的，二是家里有个可以开口的存钱罐，里面有满满的一分钱，两分钱，五分钱的硬币，总共估计有十几二十块吧。丁二狗子想拿多少随时可以拿，但是他怎么知道呢。
二
时光慢慢地又到了夏天，知了在“斯比亚斯比亚”地叫个不停。镇上新开了家冷饮店，就在小卖部边上。
暑假时丁二狗子去小卖部买酱油，买盐味精的次数比以往多多了。其实每次二狗子从小卖部买完东西后又往前再走几步，然后便到了河口镇冷饮店。他看着人们在门口先选好吃什么，接着用钱买票，然后进店里面把票给售货员，售货员便给他们或蛋筒，或绿豆冰糕，或红枣冰糕，或一杯最便宜的冰水。看着他们坐在冷饮店里畅快地吃着喝着舔着，丁二狗子不知道有多羡慕。
终于有一天中午，烈日当空，晒得人都要化了。丁二狗子实在忍不住了，拿着酱油瓶子走进冷饮店，然后踮起脚尖对售货员说：“阿姨，能给我一杯冰水吗？”售货员阿姨对他说：“你要在门口买票哦，然后把票给我，我就能给你冰水啊。”
丁二狗子委屈地说：“可是我没钱买票。”
售货员阿姨微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嗯，好的。那阿姨给你打一杯，你先欠着，等有钱了再来还，好吧。”于是漂亮的阿姨从里面拿出了个绿色的塑料杯，放在一个冰水桶龙头下面，一扭龙头，冰水便哗哗地流进了塑料杯里。快满时，阿姨关上龙头，把装满冰水的绿色塑料杯递给了丁二狗子。
于是丁二狗子有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杯冷饮，他说了声“谢谢”，便坐在冷饮店的椅子上，把他的酱油瓶子和冰水杯放在桌上。然后把嘴靠近塑料杯的杯沿，抿了一口，一股冷冰冰的寒气顿时冲散了他炙热的身体，就像干渴的土地遇到了雨水，就像饿了好几天的流浪汉有碗米饭，这种感觉难以思议。接着丁二狗子“咕咚咕咚”地把整杯冰水倒进了自己的胃里，极其舒爽，过了几分钟还打了个冷咯。然后回家的路上他都不觉得热了，太阳好像被冰水的冷气给冻住了。
接着的几天中午，只要出太阳，他都会去那家冷饮店，要一杯冰水。那位阿姨便会给他免费地打一杯冰水，然后丁二狗子说声谢谢，喝着冰水，看着店里的客人人来人往，有吃很贵的蛋筒，也有喝一杯冰水的，有一对男女情人来的，也有一大堆的工人来的，总之，他能看见许许多多有趣的事情。
于是有一天有趣的事情就发生在他的身上。一天他又坐在冷饮店里消磨他的炎热的下午时光，突然听到“二狗子”的叫喊声。他往外一看，丁萍正疑惑地在店外面看着他，“姐！”丁二狗子向他姐招了招手，让他姐进来。
“姐，你来这里吃过冰吗？”丁二狗子得意地跟他姐说道。
“没有，但是你这是，你哪来的钱啊？你不会是喝人家剩下的吧？”丁萍看见他面前还有半杯冰水。
“不是，不是。是那个阿姨送给我喝的。”他往售货窗口指了指。可是不巧的是，那个售货阿姨不在那里，倒是有个大叔顶替她在那里拿着冷饮。
“是那个大叔吗？”丁萍问道。
“不是，那个阿姨现在不在了。”丁二狗子说道。
“不在了怎么会给你冷饮？”丁萍又问道。
“刚才还在呢。”丁二狗子有些着急了。
“哼，骗谁呢，走，回家去。我要告诉妈，看你怎么说。”丁萍揪着二狗子，把他揪回了家。
回到家，丁萍把看见二狗子在冷饮店喝冰水的事情告诉了丁妈。她怀疑要么丁二狗子偷了钱去买的冰水，要么是喝别人剩下的。丁二狗子喊道没有，是那个阿姨送给他喝的。丁妈抿了抿嘴，说道：“我们去一趟吧，冷饮店开店了我们都没去过。萍萍也没吃过冷饮吧，不管怎样，我们尝尝去。”
于是丁妈带着丁萍和二狗子到了冷饮店，然后在门口买了两个蛋筒，买了杯冰绿豆，三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不巧的是给他们冷饮的是刚才那个大叔，可是更巧的是丁萍和二狗子正在舔蛋筒时，二狗子又看见那位阿姨回来了，他朝丁妈喊道：“妈，就是那个阿姨给我免费的冰水的。”
丁妈带着二狗子走了过去，对那位阿姨说：“你好，是你给这孩子免费的冰水吧，真是太感谢你了，你看看这孩子总共喝了多少杯，我给你补上。”
那位阿姨笑着说：“你太客气了。我也是看这孩子可爱，想尝尝冰水的味道，钱真的不用给，但是你能不能以后给这孩子些零花钱，他也可以买些雪糕之类的。”
丁妈忙说：“嗯，可以可以。二狗子，跟阿姨说声谢谢。”
丁二狗子一边舔着蛋筒，一边用沾满白色奶油的嘴对那位阿姨说：“谢谢！”
于是丁妈喝着冰绿豆，丁二狗子和丁萍舔着蛋筒，三人在冷饮店度过了美好的一个下午。他们回家时，丁二狗子还朝他姐说道：“你看，我没有骗你吧。我都说了是那位阿姨请我喝的。”丁萍“哼”地瞅向别处。
倒是丁妈最后说道：“你们想吃冷饮呢，就跟妈说，妈会给你们钱买冷饮的。但是一天最多一个蛋筒啊。”
这把丁二狗子和丁萍开心的，整个夏天冷饮店便成了他们的欢乐城堡。
三
夏天过去了，秋天又来了。
让丁二狗子气愤的是，丁二狗子的蓖麻树不知被谁砍了。尽管他的蓖麻树已经长大开花结果，让丁二狗子交上了二十粒蓖麻子，但是不知是谁多手多脚的，一柴刀就把他的蓖麻树给拦腰砍断了。二狗子气愤的是他的砖头围栏都还在，应该不是农民，而是那些半大的小伙子。哼！
尽管他的蓖麻树一岁时被砍了，但是二狗子的妹妹也快要满周岁了，越长越大的丁珊现在正在床上爬来爬去。有时丁妈要去做饭时，便让丁萍或二狗子看着丁珊，别让她从床上掉下来。二狗子看着这小小的家伙爬来爬去的，煞是可爱。这让二狗子有种责任感，千万要把妹妹保护好了，可不能像他的蓖麻树一样。二狗子看护的回馈便是他妹吃剩的米糊。他觉得米糊特别香，每次他妹吃饱后，他都抢着把碗里剩下的米糊给舔干净，那米糊里有股香香的甜味和他妹甜甜的笑容一样，让丁二狗子难以忘怀。
快到冬天了，粮食也收的差不多了。农机站和修理厂开始洒老鼠药了，广播不停地播放着老鼠药是很厉害的毒药，让员工把鸡鸭关好，看好自家的猫狗，管好小孩别乱摸乱碰东西。然后一些工作人员便在墙角撒上一些像稻子一样的东西。
一天中午二狗子放学回来，很少的他没看见他的狗崽子在门口等他，他想可能是这几天放老鼠药，把狗崽拴在厨房门口了。可到了厨房，他也没看见狗崽。他问他妈：“妈，狗崽呢？哪去了？”
丁妈眼睛有些红，对丁二狗子说道：“你去修理厂里面的小屋看看吧，狗崽今天不知怎的挣脱了绳子，误吃了老鼠药，快要不行了。但你要小心，狗崽现在已经癫狂了，神志不清了，别被它咬了。”
丁二狗子急忙跑进修理厂，在车床铣床旁边的小屋里他听见了狗的狂叫声。透过门口的玻璃往里看去，他的狗崽现在被用铁链子拴在里面，半躺半立着，嘴巴里吐着白色的泡沫，不断地抽搐叫喊，嘴巴张的大大的，不断地嘶喊着，它已经完全不像以前那个睁着大眼睛到处跟着他瞎溜达的狗崽子了。丁二狗子很想把门打开，抱着他的狗崽子，但是现在处于癫狂的狗崽谁都不能碰。
丁二狗子看见他爸正在厂子里，半哭着嗓子便朝他爸喊道：“丁老头，怎么办？怎么办？狗崽子不行了。”
丁爸走到二狗子身边，搂着他，摸着他的头说道：“这次真没办法了，这次的老鼠药毒性特别强，狗崽子这次救不活了。”
丁二狗子“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不要啊不要。哇哇！”这声音和狗崽子的叫喊声镇住了整个修理厂。整个厂里没有其他的声音了，只有丁二狗子的哭声和狗崽子的嘶喊声。
下午丁二狗子去上学了，一整个下午他都神魂不定，他总想着是否狗崽子只吃了一点毒药，可能下午回去时就好了。他又想到或许丁爸请了好医生能医好狗崽子，总之乱七八糟想了一大堆。刚听到放学铃声时，便飞一般地跑回了修理厂。
当他到修理厂时，厂子一片安静，丁二狗子猜想是不是他的狗崽子已经好了，急忙问他爸：“丁老头，狗崽子，怎么样了，它好了吗？”
丁爸说道：“你的狗崽子已经走了，你去送送它吧。”接着带他到修理厂的小屋，门已经开了，地上躺着一只快要长大的黑狗，眼睛紧闭着，嘴张的大大的，地上吐了一堆白色的沫沫。丁二狗子摸了摸狗崽子的身体，已经僵硬了，但还有一丝丝的温度。丁二狗子此时很想哭，可是哭不出来，他回忆着他的黑色的狗崽子从小到大跟着他跑来跑去，他的心就像刀割了一样的痛。他抱着他的小黑狗崽，慢慢地走到了修理厂后面的工江岸边，来到了蓖麻树长大的地方。
丁二狗子把他的狗崽子放在一旁，把蓖麻树剩下的半截枯死的树根给拔了，然后用手往下挖啊挖，挖了一个很大的坑，再把狗崽子放进坑里，用土埋好，再在上面堆了个砖头堆。丁爸跟着他一起挖坑，搬砖头，一句话也没说。
晚饭时间，丁二狗子没怎么吃，一家人也没说什么，就这样安静地度过了。从那时候起，丁二狗子突然觉得生命很短暂，就像他种的蓖麻树，刚刚开过一次花结过一次果就被人砍了，就像他的小黑狗崽子，可能甚至还没找到喜欢的母狗，然后一眨眼就都走了。丁二狗子身边美好的东西总是留不住，这便是丁二狗子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