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丁二狗子的中秋
一
一阵秋雨一阵凉，天气已经由凉转冷了。天上的月亮却越来越圆了，修理厂里也越来越热闹了。越来越多黄竹坞老家的人来找丁头，有的带着自己做的酥饼，有的拎着一麻袋柚子，有的背着包新鲜的花生。丁头有时留人吃顿饭，喝喝茶，聊聊天，要是人家忙的话便回赠些月饼，热热闹闹的。
等村里人走后，丁妈一边收拾一边跟丁爸说道：“二狗子他爸，这次修理厂招工，能把他舅给招进去吗？”
丁爸想了想，回答道：“今年修理厂效益不错，要扩招不少。他舅没问题，但是工资得按最基本的先来，你看行吗？”
丁妈心里挺开心的，但还是跟丁爸说：“但咱也不能坏了规矩，该怎么来就怎么来。比如认字还有身体什么的，需要的就按规定来。还有就是快过中秋了，那些找你办事的你能帮就帮，帮不上的也要给人家一个好答复。”
丁爸认真地回答道：“那是自然，你看上次买的月饼都送出去了，没剩几盒了。”
丁妈得意地说道：“看我有先见之明吧，还好提前买了几十盒。没关系，到时候快没有了告诉我一声，我再排队去买。”
二狗子则在旁边翻着村里人带来的酥饼，有些酥饼上的芝麻掉在了桌子上，二狗子用嘴舔舔手指头，又用手指头去压着芝麻，然后沾着芝麻往嘴里送，香香的，麻麻的。
丁妈看见了弹了二狗子一脑瓜，“别舔，桌子脏。”
二狗子“嘿嘿”一声继续舔着手指头。
二
临近中秋的几天天气都很好，天气晴朗，又不热，温温的。
修理厂和附近的女人们趁机收拾了一下家里，把要洗的要晒的都收拾出来，洗的洗晒的晒，然后放进衣柜里免得生虫。
丁妈前几天把棉花被子褥子晒了一番，放进了衣柜。今个儿一大早又把昨晚他爸换下的有油的衣裤拿到修理厂后面的江边岩石上捶打。
今天是周日，丁二狗子好不容易没被他姐掀被子，在床上美美地睡了一觉。起床后去厨房吃了早饭，他便溜溜达达去修理厂后面的江边，沿着岸边小路到了岩石边，他看见了丁妈，喊了句：“妈，你在这里啊。”
丁妈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呆在上面，我马上洗完衣服就上来。”
可是二狗子好像没听见一样，迈着小步慢慢靠近岩石，来到他妈身边。丁妈有些假怒：“这里滑，叫你别过来偏过来。”旁边洗衣服的妇女说道：“银凤，这是你的儿子啊，好标致啊。”夸得丁妈心里一阵阵喜悦，她忙说：“哪有哪有。”
二狗子朝左边看，有个石头斜坡，坡上有层沙土，他便小心地走到石头顶部，然后蹲下，他的解放鞋便呲呲溜溜地朝斜坡下滑去，一直到江边的沙滩上。丁二狗子暗暗欢喜，这个滑坡好玩。他又从另一边上去，哧溜地滑了好几次。
正当他欣喜若狂地享受这向下滑溜的滋味时，丁妈洗完了衣服，对他说：“二狗子，回了。”他转头看了他妈一眼，身子便向一旁偏去，二狗子急忙用左手往左边一撑想调整方向，可是他整个身体便向左边倒去，重重地压在了他的左手上，而他的左手又恰好压在了一个大石头上。
“哇”的一声，丁二狗子无意识地放声大哭了起来。他妈赶紧放下洗衣盆和桶，跑到二狗子旁边，对他急忙问道：“二狗子，怎么了？”
“哇，妈，我的左手动不了了。哇”二狗子耷拉着左手手掌朝他妈哭到。这时二狗子的手腕已成紫色，手指不听使唤了。
“啪”的一声，他妈给了他个大耳光，“叫你别下来，你偏下来。你气气死我了。”丁妈一幅哭腔，一把抱起二狗子急忙往修理厂跑去。
“银凤，别着急。你的衣服我待会儿给你带回去。”旁边的妇女说道。
这时丁妈都没回应，她抱着二狗子急匆匆地跑到修理厂，叫上了丁爸。丁爸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带着母子俩开着一辆解放来到了镇医院。丁妈抱着孩子直接找到了他大娘，问他大娘有没有治这种骨折厉害的医生。他大娘二话不说便找到了骨科的顾大夫。顾大夫仔细地问了一下是怎么伤到的，丁妈便一五一十地回答了。然后顾大夫摸着丁二狗子的左手手腕对丁妈说：“要是信的过我就不要担心，就疼一下啊。”
丁妈忙说：“大夫，一切听你的。”
顾大夫对着丁二狗子说：“小朋友，别怕啊。你叫什么名字啊？”
丁二狗子小声地哭着正要回答。“啊！”一股巨疼突然从左手手腕处传来，“哇”丁二狗子又大哭了一声。
“好了，好了。”顾大夫回答道。“已经接回去了，我把绷带给你挎上啊，以后可不许这么淘气了。”然后给丁二狗子手腕处摸了一些药水，用纱布绕了几圈，接着绑了个绷带，从颈脖处跨到左手手腕处。
丁二狗子顿时便觉得左手好像又是自己的一样了，只是左手手指头肿的像猪头一样。
等顾大夫完成了之后，丁妈命令二狗子谢谢顾大夫。丁二狗子吸着鼻涕，满眼泪水地对顾大夫说：“谢谢！谢谢顾大夫！”
三
等回到修理厂，已是大中午。丁妈正在晾着衣服，丁二狗子默默地在边上站着。丁萍从外面玩回来了，看见二狗子用条绷带把左手绑起来，惊讶地问：“二狗子，这是怎么了？”
丁妈没好气地说道：“一没看好，就把手腕给弄弯了。还好你大娘认识人，要不然今天连医生都找不到。”
丁萍好奇地看着他弟弟的绷带，又看着他肿胀的手指头，悄悄地对二狗子说：“你的手指头好像猪头啊。”
丁二狗子回答道：“嗯，我也这么觉得。”
丁妈听了又好笑又好气，大声说道：“萍萍，淘米洗菜了。”
第二天，丁妈带着二狗子去学校请了一星期的假。刘老师看着丁翔挎着手腕的样子，甚是觉得可怜，她忙问怎么了，知道了事情后和蔼地对二狗子说：“在家好好养伤啊，我和同学们希望在中秋后看见一个健康的丁翔。”
手腕骨折了，二狗子很是伤心。但是又有一个星期可以不用上学了，这让二狗子又有些开心了。倒是丁妈，又要开始头疼了，因为她又要开始带着她这个到处闯祸的孩子了。
四
中秋节终于到了。有的稻子已经收了，有的还在田里。田边的树林有的依然绿油油的，而有的正在落叶，黄色的红色的叶子慢慢地从树上落到田边。这时路边的野菊花开了许多，黄灿灿的，给这个有些冷的中秋增添了一抹亮色。
丁二狗子一家人睡了个大懒觉，吃过早饭后便开始准备回趟黄竹坞。丁爸早早地准备好了四轮货车，丁妈抱着二狗子和丁萍坐在丁爸旁边，四人随着四轮货车强劲的马达声开了一个多小时，回到了黄竹坞。
大人们看见二狗子胸前挂着胳膊，便开始问来问去，安慰来安慰去。小朋友们就不管那么多了，一大伙采桔子去了，丁萍兴冲冲地就跑着跟去了。丁二狗子也想去，他直愣愣地盯着他妈。丁妈被盯得不耐烦了，就跟身边的侄女丁燕说：“燕子，你带着你弟去玩会儿，小心他的手啊。”
丁燕回答道：“婶婶放心，我办事你放心。”便拉着丁二狗子的右手朝那帮孩子走去了。孩子们来到了一片桔子林，桔子树大概一人半高，有的大些的孩子就已经爬上树了，瞅着有些泛黄的桔子便摘了下来往下扔。丁二狗子看见他姐丁萍也在快乐地抢着接着桔子，他也想要，但是他的手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接。这时他堂姐丁燕说：“二狗子，别急，姐替你上树摘。”于是丁燕手脚并用爬上了另一棵树，找了个最黄的桔子摘了下来，然后跳下桔子树，把黄黄的桔子递给二狗子。二狗子拿着那黄灿灿的桔子，揣进兜里，心里可美了。
孩子们玩的开心时，叔叔大爷们围坐在爷爷身边说着些工作上的事情，婶婶阿姨们则在洗菜，准备鸡鸭肉，奶奶则在挥动着锅铲一下一下地铲着锅里的菜，堂姐们在不断地往柴灶里填柴。
等饭菜香气飘出时，爆竹声也“劈里啪啦”地响起来了，一是感谢上天又给了个丰收的季节，二来是通知那些在外面游玩的孩子们回家吃饭了。
晌午时分，三张大圆桌摆在了爷爷家的院子中央，同时三份同样的鸡鸭鱼肉菜和碗筷也分别摆了上去。爷爷坐在坐北朝南的位置，叔叔大爷们围着他坐了一桌。奶奶和婶婶阿姨们坐了另一桌，剩下的一桌则是让孩子们坐的。丁妈特意朝孩子们那桌喊道：“萍萍，看好你弟弟啊。”丁萍“哦”地回应了一声。
菜有八九个，鸡鸭鱼肉，还有猪肝，鸡杂，血豆腐等肉菜，青菜则有空心菜，芋头丝，油菜，豆腐等等，外加一个鸡汤。菜有又辣又烫的，也有清淡适口的，再喝上一碗鸡汤，丁二狗子的肚子就饱饱的了。圆桌下有几条土狗子串来串去，捡些人们吃剩的骨头之类的。
二狗子吃饱喝足后，眼皮竟然有些打架了。他跑到丁妈那里，丁妈正和婶婶们讨论夏令时和冬令时换来换去特别的麻烦，他妈看见二狗子跑来，便一把把他抱了起来。二狗子觉得暖暖的，便慢慢合上了眼。
五
当二狗子再睁开眼时，他正躺在一张木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环顾四周，房间暗暗的，有种泥土的味道。二狗子一只手掀开了被子，挪动着下了床。门外出现了外婆的身影，丁二狗子喊道：“外婆！”
只见一个佝偻的身影从门外进来，一张慈祥的笑脸冲着丁二狗子说道：“醒了啊，二狗子。”
丁二狗子“嗯”地回答道，他又问他外婆：“爸妈呢？”
“他们在厨房，你妈正在做菜。待会儿吃晚饭了。”外婆笑眯眯地回答道。
丁二狗子挂着胳膊，另一只手牵着外婆慢慢走到了厨房。舅妈正在烧火，丁妈正在做菜。看见二狗子，他妈说了句：“醒了啊，睡了一下午了，在你爸车上还睡着呢。”
他舅妈对他外婆说道：“妈，你带二狗子洗把脸去吧。”
他外婆牵着二狗子到洗漱台，往铁盆里到了些开水，又浇了些冷水，用手试了试，“嗯，温度正好。”他外婆说道，接着拿了块干净的毛巾泡进盆里，拿起来拧了把水，然后把整块毛巾铺在二狗子的脸上。顿时二狗子觉得一股热热的舒服的气体在他的脸上弥漫。接着他外婆用手擦了擦二狗子的脸颊，下巴，然后又浸了遍水，再擦了一遍脸。丁二狗子顿时觉得精神了许多，他对外婆说道：“好了，外婆，谢谢！”
丁二狗子喜欢外婆家的晚餐，大家聚在一起边吃边聊。他特别喜欢心肺汤，喝到肚子里暖洋洋的。丁爸在跟二狗子他舅说着修理厂的一些事情，他舅认真地听着，时不时还敬他爸一两杯酒。丁妈在边上跟他舅妈说着一些教导孩子方面的事情。跟二狗子同岁的表哥则在认认真真地在吃着饭菜。他外公外婆则正品着米酒，听着孩子们聊天。
二狗子不饿，喝了碗心肺汤，吃了些炸花生米后便溜下了桌子。他用一只手搬了张木头椅子到院子里，院子没有围栏，圆润雪白的月亮一下把整个院子照的亮堂堂的，连同屋子前面的稻田，丘陵，树木都像洒了层银色的粉末。
二狗子看见银色的远处收割了的稻田处有一团火焰，火焰周围有一群黑压压的人在边唱边跳。他外婆走到他身边说：“想去那里玩吗？”二狗子“嗯”地拼命地点头。“那我们走！”他外婆牵着二狗子的手。
六
“外婆，我们要不要跟妈说一声啊？”丁二狗子有点害怕丁妈。
“不用，在外婆家外婆最大。”他外婆笑眯眯地说道。丁二狗子又拼命地点头。
他俩下了个土坡，顺着月色，沿着田埂走了二十分钟，便到了那片已经收割了的稻田里。稻田的水已经排干净了，里面的泥巴干干的软软的，踩着就像踩在被子上一样。
丁二狗子和他外婆踩了几分钟便到了火堆边上。二狗子仔细看了看那火堆，这火堆比远处看的要大的多，底部是由红转头间隔的堆成一股直径两米左右的底，然后在间隔处往上继续堆着砖头，堆着堆着快到五六米高时，塔要封顶处又开始堆上瓦片，直至在最顶处用一片瓦封顶。
把塔造好后，人们在最底层间隔处塞进木柴，木刨花，干树枝，旧报纸等等，然后便开始点火，人们也在塔旁边唱边跳。火越烧越旺，人们也跳到越发的开心。“烧塔烧塔，越烧越发。”人们喜悦的一起喊着。
二狗子在旁边看着熊熊的烈火，感受到那种澎湃的火的力量，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他外婆看着二狗子，在稻田里捡了些干树枝递给二狗子，对他说：“去吧，给塔填把柴。”二狗子欣喜地拿着干树枝往间隔里塞，他跟着旁边的人们一起开心的唱着：“烧塔烧塔，越烧越发。”
到最后一位老者拿着瓶白酒，往塔最上方洒去，火蹭地上到了最顶端，把顶上的瓦片烧得通红，“烧塔烧塔，越烧越发。”“大家一年丰顺！”大伙儿一起喊道。喊得整个银色的天地多了片红火的角落。
等最后一丝火光熄灭，丁二狗子开心地由他外婆牵着手往回走，还没上土坡，便看见他妈站在院子里，叉着腰，一幅要骂人的模样。二狗子的外婆摸了摸二狗子的头，说道：“别怕，在外婆家外婆说了算。”二狗子幸福地从兜里掏出了那个黄灿灿的桔子，对外婆说：“外婆，给你个桔子。”
他俩走到院子里，二狗子外婆对丁妈说道：“站在这里干什么啊？天气冷了，在这里挨冻啊！”丁妈敢怒不敢言，跟着他俩走进了屋子。
等丁爸丁妈一家回到河口镇时，夜已经很深了。丁二狗子早已经躺在了他妈的怀里，丁萍也困得踉踉跄跄地往卧室走着。只有白白的圆圆的月亮仍在暗蓝色的天空挂着，照着地球上的高高低低错错落落的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