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妖风
即便是新飞升的小仙也知道，玉章宫的灵衡仙君修的是清心道，几万年来清新寡欲，从不踏入世俗，也很少沾惹是非，一心在玉章宫看他的经书，修炼他的道。
他的修为很高，除了那西天佛祖和第九重天的天帝，几乎没人在他之上。而他在下一次再飞升之后，将会成为和那两位一样深不可测的存在。
但再飞升哪有那么容易。灵衡仙君遇到了一个瓶颈，这个瓶颈卡着他的修为，让他再难寸进。
他去讨教西天佛祖，待足了七七四十九天，无果。
两者修炼的不是一个道。
倒是关系尚且不错的一个小仙跟他说，或许是他修炼清心道太过，丢失了些人的本心。道之根本，本是天地人一道，知晓天地，不懂人心，恐怕也有阻碍。
于是灵衡仙君就动了下凡历劫的心。
半夜，楚其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这对他来说是件稀奇事，作为仙君的他，从来不需要睡眠，但是想睡了也就是捏个法诀的事，不曾失眠过。
就一如他在凡间的发生的种种，单拎一件出去也是奇事。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勾得他屡屡下凡。
第二日清晨，一夜未眠的楚其然洗个脸的时间就连打了三个哈欠，眼皮子底下是脂粉也遮不住的黑眼圈。
铜镜里倒映出两个女子的绝色姿容，一个是刚梳妆打扮好的楚其然，一个是给他梳妆的丫鬟，白真真。
“白姑娘，你不是王爷身边的贴身护卫么，怎么来做这种小丫鬟做的事？”
白真真面无表情道：“这是王爷的吩咐。好了，你站起来看看吧。”
“哦。”
楚其然站起来，满头青丝挽了一个飞云髻，额前留了几率短发，黛眉一挑，眼波流转，他就又从前儿个的小丫鬟变成了之前令万千贵族魂牵梦绕的头牌。
从恢复记忆以来就一直是女儿身打扮，楚其然虽然心里别扭，但神态和身形却极适应得很。
“缺点首饰。”白真真上下看了眼，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璎珞戴在楚其然的脖子上，衬得他肤色更白，唇色更艳。
楚其然抗拒了下，但是白真真力气很大，不容他反抗。
最终他只得咬牙接受了这一套装扮。
“本仙君自来就不和女人计较。”楚其然心说。
折腾一通后，白真真带他出门，他问去哪，白真真只寒着脸不答，等到了门口，他便看见一辆豪华的四架马车停在府门前的石狮子旁。
其中一个护卫掀开马车的帘子，一个男人赫然出现在里面。
“王爷？”楚其然忍不住暗暗皱眉，他现在对这个王爷的观感确实不好。
不料这位王爷却不计较他此时的无礼，甚至还尽量温和着声音同他道：“玉儿，上来，本王带你出去转转。”
在明面上，楚其然还是晌欢楼那个四大头牌之一，双玉儿。
楚其然提着裙子上了马车，旁边的人忽然都不约而同的低下头，徐庭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拉着楚其然的手用力一拽拽进了马车里面，马车的帘子刷的一下被扯下，遮掩了马车里面的风光。
“大庭广众之下拉扯衣服，像什么话？”
楚其然本来要倒在王爷怀里，若是之前可能也就借机倒过去了，但是现在楚其然想到那个画面就有点接受不了，他最后撑着凳子倒了另一边。
刚坐好就听见王爷一通数落，楚其然一脸茫然。
徐庭见他这般没有自觉，忽然也记起楚其然本身就是个男子，还在晌欢楼露胳膊跳舞的，自然也就没有这种保守的意识。
忍了忍，他终究还是缓和了脸色，道：“你记得，你现在是女儿身打扮，在男子面前怎可这般随意？”
楚其然听完忍不住笑了：“但我本来就不是女儿身啊。”
“我知道！”徐庭加重声音，语气略带恼恨道，“没有谁比我清楚你是女儿身！”
楚其然见他反应这般大，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他并不知道昨夜抓他回来后，彻夜难眠的不仅仅是他，还有徐庭。
徐庭忽然抓住了他的手，下定决心般说道：“听着，我已经不在乎你是男人还是女人，但至少现在，至少在我允许之前，你都得是个女人。”
这一番话，楚其然明白了，这个王爷喜欢他，但是却又在意他男人的身份，心里纠结放不下。
外界关于双玉儿和九王爷的缠绵绯闻楚其然耳闻过不少，本身晌欢楼就是消息传得最快的地方。
只听王爷又道：“从前让你委屈了，是本王的不是，此事暂且按下不表，今后定会补偿与你。”
不是，怎么就能“按下不表”了？虽然他不记得以前的事，但刚醒过来的时候，这王爷糟糕的态度他还是记忆犹新的，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转变如此之大？
灵衡仙君理解不了，他精通道法和天地方术，却实在理解不了人心。
他从前在玉章宫也养过一个小孩，这个小孩也总是反复无常，要人好生去哄，哄了也不一定好，有可能还会火上浇油，叫对方哭得更大声。
他也想过置之不理，但不出一天，这小孩又一准前来认错，可怜巴巴地说：“对不起，仙君，我不该胡乱发脾气，您罚我抄写经文吧。”
灵衡仙君不仅仅是不跟女人计较，也不跟小孩计较。他大手一挥，慷慨道：“无碍，我原谅你了。”
想起往事，楚其然有些怀念。这小孩他都弄丢三百年了，三百年前他找过很久，但都没有任何线索，仿佛这是凭空出现的一个小孩。
此时，眼前这个王爷的反应倒是有点像他从前养的那个小孩，楚其然心一软，便对九王爷徐庭道：“无碍，我……欸欸，怎么了？”说到一半，楚其然的身体猛得一晃，徐庭想去扶他，谁料一阵更大的风袭来，徐庭向后撞在了马车的横杆上，那一声闷响听着都痛。
马车在狂风中一顿摇晃，马车前的帘子也卷了起来，马儿嘶鸣左右乱晃。
驾车的马车夫被风刮得迷了眼睛，死死抓着马车的缰绳，试图控制局面。
楚其然也被迫抬起袖子遮挡。
周围的护卫门也纷纷找了根柱子或者石头抱着，嚷嚷道：“哎呀，哪儿来的一阵妖风？这般大咧！”
楚其然虽然瘦，但他有功夫在身，比常人都稳，他扶着窗户沿，看着这阵突如其来的风呆了一顺。
“这像是风神的手笔。”楚其然心中有了答案，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从袖子里抽出风神令，闭上眼睛意念。
“风神大人？风神？”楚其然念完咒后又呼唤了两声，随后便听见一声轻哼。
这下楚其然便完全确认了这阵风是风神起的。
“这又是哪个不长眼的热闹了我们风神大人？”
“无人惹我。”
“那风神何故在街上胡乱起风？”
“我高兴。”
楚其然：“……”好吧，风神年纪小，贪玩，他是可以理解的，但现在他被这阵风害得行动不便，只得软着语气道：“风神大人可玩尽兴了？”
风神又是冷哼一声，然后楚其然便忽然断了与风神的联系，手中的风神令也归于平静。与此同时，忽然起来的狂风也渐渐停息。
一行人暗骂了声见鬼，然后各就各位地启程。
楚其然此时被扰了心神，方才莫名奇妙的心软情绪也没了，徐庭再同他说什么，他也只是礼貌地敷衍一二。
徐庭浸淫权势已久，哪里看不出此时楚其然的心思不在他身上？他恼恨地拽紧了拳头，忽然道：“三哥生辰已过，他在生辰宴上看中了一个舞女，纳为侍妾。”
楚其然心头一动，三王爷，不是之前徐庭让他去献舞的那个王爷么？
“今日本王安排在三哥府上的人传来消息，这名女子已经香消玉殒，据说下人从房间拖出来的时候，全身都是青紫，没有一块好的皮。”
楚其然听得心头直发毛。
若他没有反抗逃跑，恐怕这名女子的下场就是他的下场了。那得多疼啊……
可若不是他逃走，或许这名女子就不会沦落成这般的下场。
楚其然记起他曾在某本经书上看的一句话，人各有命。几万年来人世间的生生死死他看得多了，一直都置身事外，不会为他人的命运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悲悯，更遑论有什么济世救民的想法。但当真的置身其中，楚其然的心忽然不那么坚定了。
此刻他的心中，千头万绪，繁杂纷乱。
这时徐庭的声音又在楚其然的耳边响起：“你逃走的事我既往不咎，但是你以后最好识时务一点。”
他在警告他。
楚其然耸了耸肩膀，然后轻笑出声：“是么？”
徐庭盯着他，莫名地不喜他这副模样。他烦躁地拧了拧眉，声音携着薄怒：“够了！”
楚其然一听，果然不笑了。他收敛嘴角，然后漫不经心地靠在一边，道：“王爷放心，我这人最识时务了。”
徐庭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楚其然变了。
从前的楚其然，视线总是围着他，眼里是藏不住地渴望和爱慕。一旦经历过那种热烈的视线，再难忘记。所以此时楚其然的转变，他才能感觉这么明显。
他心想，楚其然可能是在生气，气他一个多月前的那次围杀中，带走了洛青连，却丢下了他。
这事他也心虚，才一直都避而不谈。
那次围杀，楚其然差点丢了命，自己后来的态度也不算好，楚其然气也是对的。
徐庭忍着心中莫名的躁动，尽力温声道：“楚珏，你在记恨本王，记恨三个月前本王让你一个人面对危险是吗？”
楚其然见他说起之前的事，好奇心促使他演技爆发，他抿了抿唇，眼睛蓦地湿润，模棱两可道：“王爷可知，我的伤到现在还没好全。”
徐庭见他这般，提起来的心又稳了下去。
看起来，楚珏依然离不开他的。
“放心，我已经请了御医，定会医治好你。”
楚其然不语，低头佯装难受。
徐庭只得又解释道：“当时本王被追杀，背后的势力皆不明朗，身边只剩你和青连，你是父皇培养的暗卫出生，又身怀武功，可是青连她只是个柔弱无力的女子，她若留下，必死无疑，而且她是本王养母的侄女，本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
“所以王爷就牺牲了我是吗？”
徐庭不擅长哄人，此时也终于被折腾恼了：“玉儿，你是男子，何必同一个妇人一般斤斤计较？”
楚其然抬头，眼睫上沾着泪直勾勾盯着徐庭看：“那王爷又何必强求我像个妇人一般伺候王爷呢？王爷又不是断袖！”
“楚珏！”徐庭声音骤然放大，怒不可遏地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