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破天荒的,平安画舫一大早就开了门。甲板上赵缨在吹风,河岸边都是围观的人群。因着画舫突然开门迎客,周边的船只也赶忙把生意做起来。
明罗站在柜台附近,又掏出好些符箓兑换了铜钱。
楚泱似乎有些不满,把半个身子挡在她的面前,“师姐,你从前没赌过钱,贸贸然的,一点规划都没有,容易出事。”
她下定决心要去三楼探个究竟,更多是因为昨天夜里的探查,让她有种如芒在背的危机感。而楚泱如今的情况,一楼是无法巡查了。
但是三楼,这个封闭的地方,一定是有重要的线索,画舫才会如此在意。
明罗好整以暇把钱袋拿在手里,目光并未在楚泱身上停留,反而是撩开帘子盯着赵缨的背影。
比起画舫里的赌客,赵缨给她的感觉很奇怪,总有种能问出点线索的感觉。
小毛豆上了船,她排场大,依旧带着两个小厮,身上的衣袍换了一身方便行事的短打,头发编成好几个小辫子,配上她大大咧咧的走路姿势,仿佛是女土匪进村。
她一看到明罗,就十分亲切,摇晃着她的手臂闲聊。
得知她也要赌钱,更是大张旗鼓地把明罗迎到二楼,顺便推销着这几天总结出来的技巧方法。
楚泱微微沉着脸,朝柜台后面望了望,很快又收回眼神,想跟着明罗他们上楼。奈何她连半点注意都没放在楚泱身上,独留下他被小厮挡住,探头探脑的张望。
小毛豆余光瞥了两眼,凑过去八卦道:“明罗师姐,昨天不还好好的嘛,怎么,一晚上就吵架啦,他惹你生气了?”
“其实有件事,还真的需要你帮忙。”
明罗略微有点不怀好意,勾了勾手指头,示意小毛豆附耳过来。
她压低声音,里面没多少爱意,“帮我折腾他几下,最好在赌钱的时候,别让他近身。”
她的眉目有点冷,连小毛豆都看出不对劲,但小孩子的脑子没多少弯,以为是楚泱真的惹明罗不开心,是要给他个教训,当下就满口应承。
让两个小厮过来,悄咪咪和他们讨论了一番。
二楼的屋里都开了窗,浅浅的日光照得雪亮。然而画舫还是点着灯,仿佛灯笼里的蜡烛是不要钱的。
在白茫茫的光束下,灯笼里的蜡烛都隐了身,好像只能看见微弱的烛火跳动。
赌桌上的小泥人就位,昨晚留下的瓜子壳都被收拾干净,写着大小的两块区域仿佛就是新的一般。
两边安放着好几个木篮子,里面都是糖果花生瓜子,小毛豆自带了茶具,拖过一张椅子,单手架椅背,人斜坐着,打算一会儿给明罗些指导。
她身边的小厮拦在二楼的入口处,楚泱要过来,就装作伸懒腰,总是能刚巧地拦住他的去路。
奇怪的,楚泱没有生气,只是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地尝试,就好像他的动作是被人驱使的。
小厮们按捺心中的疑惑,兢兢业业地想法子拦他。明罗翻了翻钱袋,来京城前,幸亏多准备了些符箓。
她当时就有种预感,京城之旅不会太平,没想到先见之明多给倒是给了她帮助。半袋的符咒换来三千铜板,她又打算上三楼一探究竟,自然是每把都不能输。
现在没了楚泱的能力,她只能靠自己。
骰钟的迷雾比昨天看着浓厚,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发簪。
自从楚泱给她后,就一直带着。
龙鳞传来淡淡的温度,好像是在回应她的抚摸,心下定了定。
她隐藏在袖子里的手链,灼烫地烧着她的肌肤,但神识异常清醒,透过重重的云雾,明罗看见三个骰子。
它们叠在一块,你只能看到正对眼前的三面,是六点、一点、四点。
然后骰钟忽得动起来,骰子变换方位,就像是用脚尖跳舞般,在云雾中不停翻滚。
随着小泥人的抖动,六个面时隐时现,终于在轻微的铜锣声中停下来。看来,这骰子的变化是靠着小泥人控制,只是以她目前的能力,仅仅看到骰钟内的结果。
它们占据不同的方位,向上仰着,明罗觉得自己的呼吸都逐渐变慢。
周边的人赶忙把铜钱压在大或小的区域,目不转睛地盯着骰钟,仿佛等待一种万众期盼的时刻。
小毛豆紧张的握住了明罗的肩膀,她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师姐,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直觉?”
明罗突兀的笑了笑,漫不经心地回应道:“嗯,我看到……”
她顿了顿,把整袋铜板都压在大的区域,在小毛豆倒吸一口气中,缓缓坚定地开口,“我会连赢五十吧。”
小泥人把骰钟解开,是三个六,在噤声的安静后,爆发出唏嘘和喝彩。
小毛豆激动地拍了拍手,对着明罗就是一顿猛夸,什么天花乱坠的词都蹦出来。她有些好笑地摆了摆手,瞄到门口的楚泱,面无表情地靠在栏杆处。
看来小厮还是没能拦住他,但目前看,他已经放弃阻止明罗赌钱的想法。
之后的赌局,就如同明罗所说的,她靠着手链的作用,一直将灵力聚集,用于看透骰钟的迷雾。
在画舫的主场里,想要使用灵力,比起在外面,需要更大的集中度。五十把用得太多,手臂上已经被烧得发疼。
好在只是个小伤口,明罗强行忍住去看的冲动,一直到赢得去三楼的资格,才松了口气。
小泥人对于她的连赢,偶尔会表现出不满,甚至连敲锣的动作都快了不少。
她学着赵缨走向后面更大的泥像,聚拢在她周围的人有些不舍。刚刚赢的概率太大,很多人都跟着她下注,看到她要走,眼中都流露出可惜。
泥像转了转眼睛,明罗把赢来的铜钱袋子搁在它面前。
“我已经赢够五十把,想去三楼,应该是有资格了吧。”楚泱此时跨步进来,目不斜视,绕过小毛豆的阻拦,走向明罗。
他似乎有点善意的忠告在,拉了拉明罗的衣袖,“师姐,你真的要去三楼?”
他的语调很平稳,仿佛明罗的决定,和他没什么关系。
“是。”明罗容色淡淡,突而起了些心思,故意对上楚泱的眼神。
“若是你怕了,可以不和我一起进去。”她的眼睛里升起异样的探究,仿佛是一种考量。
泥像没有开口,但是声音从他的腹部发出来。
“二楼使用的铜板,无法在三楼使用。这位客人,请去一楼重新兑换。三楼的赌局包含不确定性和危险性,一切状况,画舫不做保证。”
声线非常的冷漠,似乎又是对明罗决定的警告。但她笑了笑,朝楚泱挑眉,在等待他的答案。
片刻后,楚泱像是被控制似的,恍惚地扯着嘴角,“你要去,我自然是会陪你的。”
明罗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这可是你说的,我没逼你。”
她说着就要去一楼,转身的刹那,睫毛盖在眼睛上,隐藏了一闪而过的杀意。
她和小毛豆说了一两句话,就动身去柜台。
赵缨正踌躇地站在那儿,红|缨|枪竖在身边,他紧握的手不停地挪动,像是在进行深刻的思考。
店员从门帘中出来,拿着一本厚厚的账本,核对着上面的文字。
很是为难得抬头对赵缨说道:“这位客官,你进入三楼已经九次了,目前没有可以再兑换的物品。”
赵缨垂着头,大概也明白如今自己身无分文,但他的面色里又带着焦急,仿佛很执着于三楼。
“其实也有个办法。”店员斟酌后把账本合上,堆到一旁。在赵缨期待的目光中,指了指他手里的红|缨|枪。
“这柄|枪,灵力四溢,很符合我们的兑换标准。若是您愿意,也可以另外在给您铜板。”
她堆着一种和善的笑,可是从明罗的角度看过去,更像是没心没肺的折磨,总觉得透出诡异的恐怖。
这些店员,仿佛是没有灵魂的傀儡。
赵缨怔了一怔,颇有些慌张的朝红|缨|枪看。
那是一把锋利的|枪,枪|杆是乌木,上面有一些小缺口,应该是打斗中留下的,但并不影响它整体的气势。
之前见到赵缨的时候,他就是背着红|缨|枪,对他来说,一定是个很珍惜的宝贝。
通常武器生灵,是因为跟随修行者数年,早就结下深厚的感情,绝不是可以随便换出去的。
但赵缨心中迟疑,他到了山穷水尽的末路,尽管只有很小的概率能赌出想要的东西,可和东胡整个国家的命运相比,这是唯一的方法了。
“若是我用东西帮他换呢。”
明罗骤然喊道,她将一整叠的符箓推过去,又从麒麟囊里倒出些小法器压在上面。
赵缨讪讪的侧过头看她,仿佛是有点意外,“你是昨天的……”
他把后面半句话吞回去,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红|缨|枪,毅然决然地递过去,“可以,就用红|缨|枪换。”
这回换明罗不知所措,她原以为赵缨是舍不得的,没想到他还挺有骨气。宁愿换掉喜欢的红|缨|枪,也不想和她扯上关系。
店员大喜过望,红|缨|枪在柜台上方被一道银光包裹,赵缨死死地盯着,试图看最后一眼。
银光渐渐吞没|枪|身,掉落在柜台的,是四五个铜钱袋子。
赵缨默默地拿过去,在和明罗擦身而过前,他犹疑着劝说道:“三楼不是好玩的地方,姑娘,你还是不要因为好奇心,而多此一举。”
“赵公子。”
明罗叫住他,抽出一张符咒送给他,“你连最重要的枪都当了,还是留一张傍身吧。”
就冲他好几次都想拉自己一把,她也不希望赵缨有个不测。
那张符箓是用来治疗伤口的,赵缨复杂地接过去,本想离开的动作也停滞,纠结着转过身对明罗道,“你有什么想问的?”
他晃了晃手里的符咒,意思说这就是还你的报酬。
明罗笑了笑,对着静观其变的楚泱忽然道:“我有东西忘在二楼了,你帮我去找小毛豆问问。”
她说得很平淡,楚泱明明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应和着,不时的朝赵缨看两眼。
“赵公子,其实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她端详着赵缨的面容,靠得近了,才发现他的眼眸,在光晕里,呈现一种很薄的青蓝色。
“你劝了我多次,为何自己非要去三楼呢?”
赵缨不慌不忙地把符咒收好,对于她的问题,没多大反应。
平安画舫的帘子正巧被撩开来,外头的日光太大,仿佛是白花花没有任何东西。水面的风并不能吹进来,徒留下一点沉闷。
“我不是为自己。”他缓缓说着,就好像是在说一件极其正常的事。
“比起一个国家的命,我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赵缨转过身,朝她挥了挥手。
“你是东胡人。”
明罗说得非常肯定,赵缨却只是笑了笑,有点不羁地嘲笑道,“不是说只问一个问题吗?”
他偏过半张脸,在光影的夹角里,轮廓异常的清晰。
“姑娘,你的心肠很好,平安画舫不适合你。”他走向三楼的步伐没有任何的停顿,留给明罗一个宽厚的背影。
楚泱正一无所获得走下来,刚好和赵缨打了个照面。
两个人都侧过身,一瞬间的目光所及,明罗瞧见楚泱的神情里带着种无可奈何的肃杀。
就像是赵缨是个将死之人。
明罗的心头狠狠地跳了跳。
龙鳞在发簪上发热,一丝头发绕在上面都被烧得蜷缩起来,她莫名地产生退缩的直觉。可想了想楚泱,还是义无反顾地走向三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