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七十章
龙尾巴像厚重坚韧的鞭子,轻松扫过山脉,只一点碰撞,就将凤凰撞出去很远。他的鳞片,与其说是青色,不如说是银青。在尾部更是覆盖着趋于透明的颜色,那是快要成仙之兆。
别说神族后裔,光是在乾州大地上找出丁点龙的踪迹,都是登天之难。
关于龙的描述,来自于口口相传的故事。此刻真的亲眼见到,任谁皆是目瞪口呆的模样。可被撞倒的凤凰,低着头嗷叫一声,他的羽翼被生生打下去几片,露出脊骨来。
楚泱本想给他个教训,使他知难而退。
谁料对方被勾起了争斗之心,不肯善罢甘休,绕着山脉盘旋一圈,尝试从龙的身后偷袭。然而楚泱的余光早就注意到积雪上的影子折射,半阖着眼,漫不经心地停留在原地。
待得对方越来越近,以俯冲的姿态唳声而来。他曲起身子直冲云霄,绕过来对准凤凰的脖子,狠狠吟啸。
灵力碾压着云雾,呈现翻涌之势,风雪瞬间像被一只大手定住,钻心的寒意覆盖着底下的人群。
冰晶自凤凰的头部蔓延,他的所有动作在绝对的压制下,没有任何用处。
连带着底下的人,都经受到严寒相逼的风霜。
那是一种警告,楚泱斜睨了一眼,爪子轻轻挥动,被冻住的凤凰像失重的东西,快速地落下来,冲破积雪,歪歪扭扭地躺倒在地。
唯有眼睛里,还带着一丝生意。他不再理会其他人,只是盘旋着往前方的山脉飞去。
逆光中,云雾被卷出龙腾虎啸之势。隐约的啸声更是让他们大气不敢出,只敢傻愣愣盯着龙远去的阴影。
雪地里行走十分艰难,穿过这片小山,就是茫茫林海。此处常年无人,雪花仿佛攒了百年,压弯枝桠,甚至形成薄薄的冰片。
因着明罗的走动,簌簌地落下来。好在她穿着斗篷,大部分都被挡开。也正因为这斗篷是白乎乎的,和雪原上的颜色太过相近,明罗又走得快,楚泱浮在半空很难找到她。
“扶黎。”
明罗大声喊着名字,离山脉越近,风雪就越大。偶尔还有一两只冒着红光的狼,躲在堆积的冰石后头观察。
眼见着相似的白茫茫,她心底忐忑不安,生怕扶黎落下来的时候,意识不清,被别的动物叼走。
天山的路难走,明罗踩在雪地里,吱呀吱呀的,把靴子都弄湿了。雪花没过她的小腿肚,每走一步都很拖沓。
她把斗篷的帽子带上,风雪全堆在绒毛上,顺着一点缝隙,化成水珠,钻到她的脖子里,冷飕飕的。鼻子冻得通红,仍是不忘叫扶黎的名字。
呼啦啦地风全灌进来,再开口时,已经是气咻咻的止不住咳嗽。
她脚下没底,不小心踏在一块小石头上。斜坡处力道很大,带着她的身体往下滚,她紧紧闭着眼睛嘴巴,闷声接受这莫名的一遭。
半晌后抬起头,抖落身上的雪。
眼前的树木排兵布阵,眼瞅着是种类繁多。偏生在白色笼罩的树林中,忽而出现扎眼的红。
那红烧得旺盛,连带周边的地段也泛着血红色。明罗顾不得身上冷,朝着红色的树林冲过去。
原本是枯萎的树木,像是得到生机,树叶被沾染成深红色,在风中,片片抖动,落叶铺满地,衬得那些积雪也是红色的。
有一棵树下,被力道冲开个深坑,叶子盖在上面,却露出一只鞋子。
她趔趄地摔在旁边,憋着口气。不管三七二十一,双手就插进雪地里,扒开重重的叶子和积雪,指节被碎石划出好多道口子。
鲜血留在火红的地面上,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她的血,还是落下的枫叶。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扶黎苍白的脸露出来。
明罗才松口气,半跪着坐在地上,她胸口起伏不定,猛然吸了吸鼻子,捧着他的脸,“扶黎,快醒醒。”
一边说,一边又拿耳朵去听他的心跳声。他的身体十分冰冷,明罗生了灵火,烘烤着他身上的水迹。
“扶黎,醒醒。”明罗去扒他的眼睛,又锤了几下他的胸口,总算是听到他的咳嗽。
他剧烈的呕出些苦水,那都是摔下来的时候,雪花堵在嗓子眼里形成的。他顺着自己的胸口,不免朝明罗看过去,“我这胆汁都要被你锤吐出来了。”
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臭屁样子。
“真是不让你难受,你就不长记性。”明罗喃喃的吐槽,没好气白了他一眼。
“为了场冬猎,至于搭上自己的命吗?他打你,你不会躲开啊。平时的机灵劲没见到,脑子一根筋。”
她抬手就要往扶黎头上敲,手却突然被他握住。明罗愣了愣,扶黎却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挂着水珠,“这不是想着话已经说出去,要是赢不了,多没面子呀。再说也不是没收获,你看,我抢到梧桐叶了。”
他把另一只手摊开,喜鹊估计早就摔得稀巴烂,但梧桐叶子却安然无恙。只是原本根茎里的金光都消失殆尽,扶黎自觉可惜,叹息道:“就是摔下来的力道太大,圣水全流出去了。”
他们所处的地方,像是雪原上的异类,竟是因为圣水而形成的。
“那你也不能拿性命开玩笑啊。”
明罗不满地瞟了他一眼,总觉得手被握得不妥,挣扎着抽出来,轻咳道:“为了找你,我衣服鞋子都是水,这可是花纱缎子,以后还怎么穿呀。你说你……”
扶黎连连道歉,软和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反正冬猎赢了,我娘也不能耍赖,问清楚乔知行的事,我们就得回去,到时候给你买几身更贵的,我出钱。”
他拍拍胸脯,反而呛出两口水,惹得明罗气笑了。
“当然要你出,你可不许说话不算数啊。”明罗慢悠悠站起来,想伸手去扶他。
可扶黎的脚还埋在雪地里,他倒是好整以暇,似乎等着明罗给他拍开。结果明罗蹲下来随手捏了个雪球,抛在他肩膀上,“我看你没缺胳膊少腿,自己站起来。”
扶黎垂着头偷笑,不知怎么,心里酸酸的又很高兴,像是想通什么,用极其温柔的语气回应道,“好,我这就起来。”
明罗打个寒颤,嫌弃道:“你摔坏脑子啦,怎么突然就听话了。”
她抹开鬓角的水汽,疑惑地盯着扶黎。他也没回嘴,就是起来时,也卷了个雪球,迎面朝她丢过去。力道很轻,在她的手臂上碎开。
“扶黎!”
明罗气急败坏,往后退几步远离他,“你个没良心的,亏我还来救你,回去我一句话都不帮你说,就让你被圣女揍。”
她故作恶狠狠,扶黎只是笑,刚刚握过明罗的掌心,隐隐发着热。
他把梧桐叶放在麒麟袋里,刚踏出一步,脚踝像是被虫子咬了下,接着就是密密麻麻的疼,蹒跚着又摔回去。
明罗关切的要去扶他,“怎么了?是不是伤到腿?”
她凑过去,发丝在风雪里乱蓬蓬,眼睫落霜,像扑棱欲飞的蛾子。扇呀扇,就好像扇在他的心尖上,轻飘飘地滑过,留下一阵心悸。
扶黎低声咳嗽,把手臂搭在明罗的脖子上。
“哎呦呦,完了完了,我这条腿算是没救了,一动就疼,明罗你快帮我看看。”
他皱着眉,嘴角却是压不住的笑。
明罗狠狠把他往外一推,“你就装吧,反正我不着急,什么时候你能走了,咱们再下去。”
“哇,你也太狠心了吧,我现在可是伤员。要不是为了你的小师叔,我何至于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明罗,扶我一把嘛。”
扶黎撑着身子好不容易站稳,眼看就要倒下去,明罗始终不忍心。人上前,突而有道青光钻到他们中间。
楚泱瞬间出现在他们眼前,他自然地拖住扶黎的手臂,把他往身上掼了掼,背着他就要走。
“喂,你从哪冒出来的。”扶黎吃惊地看着他。
楚泱皱皱眉,朝明罗笑了下,又冷脸道:“你不是要下去吗?哪来的那么多废话。”说是背,其实就是扯着扶黎的身子走,他的脚踏在地面上,蹭来蹭去。
“你放我下来,我是要明罗背的,你这算是截胡啊。”扶黎说着还闹,胳膊明明没什么力气,还要去拉楚泱的头发,被他侧着头躲开。
“你太重,明罗背不动。”他话意里泛着凉意,脸上的表情越发浓重。
明罗心里突然滑过楚泱之前说的话,“扶黎喜欢她”。
真的可能吗?
她放慢脚步,看着扶黎闹腾的背影,怎么想都不太可能,刚刚还在说她没良心呢。
“我说楚泱你还真是有样学样啊,之前不还挺可爱一人,跟着明罗,越学越坏了。”
扶黎腹诽着,回头对明罗喊道:“你这师姐怎么当的,好的不教,教的都是怎么怼人。你是想把小师弟教得无法无天,就你自己能管吧。”
他挤眉弄眼,“居心不良啊。”
明罗就差给他一脚,努力克制着,笑嘻嘻道:“我把楚泱拴在裤腰带上,你也管不着。”
“啧,得,我是外人。”
扶黎搭着楚泱的肩膀,猛地跳下来,摇晃着身子站稳了。
“行了,放我自己走吧,谁还不知道你的心思。”
他颇为无奈地瞟着楚泱,见他依旧摆着张臭脸,摆手道,“我好歹是病号,你俩就不能给我点应有的关怀吗?”
“你想要什么?”
楚泱直视他,斗篷落在别处,风雪中他站得挺拔。扶黎摸了摸鼻子,总觉得他浑身都是拒绝的意思。
然而他瞥到走近的明罗,故意把手绕住她的臂弯,“比如,让你师姐给我嘘寒问暖下,上上药,喂喂饭什么的,总要拿出点诚意嘛。”
明罗甩开他的手,躲到楚泱后面,“你少来,又不是我让你玩命的。还嘘寒问暖,我不把你揍一顿就算好的,我看你就是摔坏脑子,现在还没清醒。”
她朝扶黎做个鬼脸,从后头环抱住楚泱,偏过头问他,“阿泱,你冷吗?”
楚泱散开生人勿近的气息,柔和道:“不用担心我。”
他旋过身,握着明罗的手往前走,扶黎捂着嘴,揶揄道:“你是生怕我不嫉妒,专门做给我看的吧。”
“嫉妒什么。”
楚泱握着明罗的手一僵,刻意问出口。
扶黎轻微得“呵”了一声,好像嗓子里还有没吐出来的水,只虚虚瞄着楚泱,嘴巴里全是苦意。
三个人一时无话,在纷飞的雪里,只听到踩雪的声音。冬猎场里,大家鸦雀无声,都在观望着那座山脉。遥遥看见云雾后面,走来三个人。
他们走得很慢,或是说一两句话,或是打闹得笑着。
明罗戴着斗篷帽子,绒毛被雪打湿,蔫蔫地搭在上面,纯粹的白,却更衬托出她长相的艳丽。
圣女三步并做两步,从圣坛上走下来。她的面色阴沉,手里的灵力已经形成鞭子,紧紧攒住,指节还有些抖,整个人都是绷着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发火。
扶黎心里叹口气,晓得等待他的,是娘亲的棍棒教育。不过一想到赢了赌注,那点痛也不算什么,雀跃的心思就快让他健步如飞。
明罗想着扶黎本就受伤,回去又免不了被教育,因此走在最前面,想向圣女美言几句,能少受一鞭子也是好事。
楚泱渐渐放慢脚步,落在后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扶黎和他并排走着,轻声说话。
楚泱一言不发,掌心里全是汗。
步伐也有些僵硬,可能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靴子上传来潮湿的冷意,顺着小腿肚子爬上来,连带着心也瓦凉瓦凉的,好像空了个口子。
扶黎拍拍他的肩膀,忽而笑了笑,“放心,我不和你抢。”
他自觉潇洒,又好像逗到了楚泱,带着点欢快的步子,差点蹒跚着要往下坐。被楚泱一把揪住后衣襟,提了提。
“你抢不走,傻子。”
楚泱嘲笑般的越过他,擦肩时侧了侧脸,是一抹难以形成的得意笑容。
气得扶黎原地蹬了几脚,把自己疼得张牙舞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