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走到山门口时,日光变得很浅,天际是浅蓝色,留下几条拖拽的云影,飞鸟三三两两越过云雾。
楚泱皱着眉,意识到估错了时间,垂着头略带苦恼。
明罗晃了晃他的袖子,很快楚泱又带着她走了一段,直到看见下山的台阶,才停下来。
那儿摆着一个个竹筒,自第一级往下,明罗不明就里。
楚泱默默抬头盯着天空,身上的灵力四溢,忽而远处的云雾升腾遮盖住天空,乌黑黑的颜色,压在上头就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他勾着嘴角,很是满意。
明罗惊疑地瞧着他,风声在瞬间变得很凛冽,是翻涌的云雾卷着些雨气。
凌霄宗建势极高,遇上暴雨日子,总是最先有反应。
但现下的情形明显是楚泱一手造成的,她不解地询问,“你这是做什么?”
楚泱探出只手环住她,带着她的手在虚空中画出符咒,金闪闪的光停滞着。突而他握着明罗的指尖,轻轻一推。
符咒像被吹散的蒲公英,瞬间倾倒下去,准确无误的落在每一级台阶的竹筒上。“呲呀”带起一片火花,远处的浓雾越发厚重。
然后在竹筒里的小东西争先恐后地窜出来,那声音足够嘹亮。
明罗往后缩了缩,撞进楚泱的怀里。天空中炸开无数的烟花,一朵又一朵,像鼎足盛开的鲜花,炙热美丽。
那花蒂比别处更有意味,显现出不一样的颜色。
明罗惊诧中不免仰着头看,五颜六色的焰火,伴随着乌云里的电闪雷鸣,竟然有种风雨前的心悸。
胸口工东工东的,她的眸子里倒映出极其靓丽的色彩。在连绵不断的烟花里,让楚泱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下。
“生辰快乐。”
楚泱轻柔地在她耳朵落下祝福,明罗和李清野的对话都被他听去。想着缺席了十八年,就下山去买了十八种不同的烟花。似乎又想到什么,一挥手,从云雾中散下片片雪花,白敷敷里有着更精致的冷意。
“你……”
雪花落到明罗手臂上,清晰的纹路慢慢化成水珠。她抹开那片,踮着脚朝楚泱的嘴唇上拂过,是个浅淡的吻,却让他的唇角隐隐发热。
“谢谢。”明罗轻声道。
其实她没有很想看雪,那都是小时候的戏言。南方难见大雪,这几年冬天更是干冷得厉害。
幼时总会有些期待,可是后来知道玉鸣师祖住的地方,常年覆盖着雪,也就没那么稀罕。楚泱不知道这些,只是听了她和李清野的话,就满心满意得要给她送过来。
他握着明罗的手,“其实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就是觉得既然你喜欢,就送给你。”
他说得很真诚,惹得明罗直点头,笑道:“我很喜欢,不过比起雪,我更喜欢你来着。”
她挑逗地揉了揉楚泱的头,故意把情话说得很大声。
扶黎躲在旁边的树丛里,酸得不行,捂着脸颊拎了个空酒瓶子,用脚去踩地上的小黄花,直磨得□□扭曲。
他才啧啧叹道:“你们这副模样,倒是真有点小情侣的意思。”
明罗连忙把手放下,斜斜地朝他看,“不是说不打扰我们,怎么又晃过来了,还干起偷看的事,扶黎,你可把凤族的脸丢光了哎。”
她的言笑晏晏,并未生气,空中的烟花尽数放光,隐约弥漫着火药味。
“我就是好奇,楚泱能搞出什么花样,跟过来看看。失策失策,看得我是心痒痒,可惜没人和我搭档呀。”
他倒真有点无奈,散诞得走过来,站在他们旁边。
他伸出手接住空中雪花,许是天生体热,雪花在他的指尖瞬间就化成水,连停留的纹路都没见到。
扶黎长叹口气,“原来你喜欢雪花啊,早说嘛。”
明罗挑眉拍开他的手,“心痒你就去找一个嘛,反正你是凤族少主,在你们天山,肯定有很多心仪你的。”
她顿了顿,继而道:“我六岁的时候想看雪,你那会说不定还在蛋里,上哪告诉啊。”
扶黎摸了摸鼻子,听她提到天山,莫名有些垴坼,转移话题道:“今天是你的生辰,看在咱们的情分上,我就帮你完成个愿望。”
“什么?”
“带你去天山怎么样,那儿可是常年积雪覆盖,和这造出来的毛毛雪不一样。保证让你看个够,以后再也不想看雪。”
他笑嘻嘻,堆出点漫不经心。
明罗努着下巴,在楚泱不善的目光下,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你自己想回天山就直说,找我做茧子,谁和你有情分啊,是交过心还是谈过情。行了,知道你拉不下脸。”
她拍拍手,把水珠擦干净,“我就勉为其难的,给你当次台阶。”
“怎么样,够仗义吧。”扶黎下意识地要找东西遮掩,平白喝了口酒。偏偏那酒壶是空的,他的动作就显得异常心虚。
明罗和楚泱相视一眼,齐齐笑了。
云雾仍在翻腾,玉鸣收了剑势,遥遥看着面前的乌云。李清野站在她的身侧,衣袍猎猎。
楚泱送给明罗的那场烟花,他一个不落的瞧在眼里,莫名就有种失落。好像自己一直没能实现的,有别人替他实现了。
“还真是大手笔,咱们小明罗的魅力可真大。”玉鸣往前走了走,云雾在她的脚边自在散开。
李清野仿佛是在心里唉声叹气,整个人的失意都快和那要落下的乌云一样了。
他略带不满,回身拂过衣袖,顷刻间天边的乌云皆散,像从别处吹来不听话地吹来一阵风。
天穹上又划过好几道云影,轻薄的散开,依旧是一望无际的蓝。
“好好的天气给他们糟蹋,小孩子胡闹。”
他哑哑的发怒,玉鸣笑了笑,自顾自进了屋子。一片雪花落在李清野肩头,很快就消失不见。
既然确定要去天山,扶黎来凌霄宗也没带行李,只空身走个人便行。明罗倒是被李清野强制带上许多药品,说是路上有些磕磕绊绊,也能起点作用。
反正等他们赶到天山附近的小镇时,已然过去五六天。
扶黎一路上心气沉沉,越是靠近天山就越是无精打采,仿佛藏着点事。明罗不好多问,又怕老是冒在他眼前,惹得心烦。
索性拉着楚泱每到一个地方就吃吃喝喝,还非要扶黎也跟去,想引得他心情好一点。
最后的结果就是,扶黎像个被点穴的傀儡,自觉地给他们付钱。真不知道这次的经费是不是从镇妖司抽的,怎么看着一点都不心疼的模样。
明罗暗中腹诽,接过楚泱手里的糖画,杵在扶黎面前,“看,像不像你,小凤凰。”
糖画上是只五尾凤凰,黄澄澄的颜色,看着就齁甜。
扶黎恶狠狠接过,猛地咬掉一口,正好折下尾巴上的两片。
他抿着唇,露出一点点糖片,支支吾吾道:“哪里像,一点也不像,我们凤族哪有这么女气,明明威风得很。”
“反正你都打算回天山,干嘛还摆出一副被强迫的意思。”
明罗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零嘴袋子往楚泱那里塞,他全数接过,仔仔细细收好。
扶黎一口闷得太狠,甜劲涌上来,舌苔上齁得有点疼,他咕叽道:“我就是有点郁闷,大言不惭的要去人间,现在眼巴巴地赶回去,总觉得像是灰溜溜的,一点也没有衣锦还乡的热闹。”
明罗莫名地笑了笑。
“想得还挺多,你又不是回去就不出来,打起点精神,你可是以镇妖司的身份回去的。”
“他是怕回去就被爹娘揍吧。”楚泱突兀地插嘴,眼神中带着洞察。
“凤族和镇妖司,一个自诩神族后裔,一个又是朝廷官府,他爹娘不把他打一顿,怎么能止住丢的脸呢。”
凤族一向是盘踞于天山,因其血脉特殊,族群并不多。镇妖司不管怎么说,都是李覃搞出的花头。
在凤凰眼里,那就是堂堂少主还要给镇妖司干活,心里的多不解气呀。扶黎被他们说得更是发愁,胡乱摸了摸头发。
“你们这是专往我的心窝扎,没气也被你们说出气来了。”
糖画被他咬了一半,看着缺胳膊少腿的,没个正形。他随手把糖画融了,立刻消失在手中,接连着唉声叹气。
“你这哎呀哎呀的,别想的茶饭不思,到天山,你爹娘一看,好好的儿子去趟人间就折腾瘦了,迁怒到我们身上,再想问出多年前的事,都不好开口。”
她变着法子想劝扶黎歇歇,可惜这说法也没什么用。
小镇上不算热闹,偶尔有座横亘着的石桥,他们站在桥头看着旁边的水流。远处能看到隐没在云背后的山脉,青灰色里揉着点白,是雪的踪影。
这儿离山脉其实很远,再往前走就是人迹罕至的草原。虽说修仙之人大都知道,凤族隐居天山,但是到底怎么进去,那就是个未解之谜。
有扶黎这位土生土长的向导,他们也不怕迷路,只管跟着他就是了。他们走过石板路,有些车辙痕迹留在泥土上。
附近停着一只车队,穿着统一的米黄短布衫,肩背处搭着厚重的毛裘。后面的车子上绑着好几个大箱子,左边插着只镖旗。
三四个人轮流在箱子旁边走动,其他的就坐在旁边喝水。应该是镖局赶路的,他们走的这段路,比起别处更加平坦。
临安城偶尔也会有路过的走镖人,明罗简单看过眼后,就没放在心上。
倒是楚泱颇有点好奇,身子倚在桥墩上,低着头吃着牛肉干,压低声音对明罗道:“那支车队,好像一直跟着我们。”
明罗愣了愣,扶黎也停下叹气。
“那镖旗我见过。”楚泱微微环住明罗,不让他们把视线直接射过去,引起怀疑。
“咱们走官道的时候,在路边的茶水摊见过,当时他们还不是这番打扮。”
经他提醒,明罗也觉得奇怪。
通常镖局运送货物,其实甚少遇到劫匪,要走也是走安全的官道,若说之前遇到还有可能,现下他们要去天山,都是些地势高的草原,哪里会有人把镖送到这种地方。
扶黎点点头,沉吟道:“他们跟着我们做什么?总不会想跟我去天山吧。”
“凤族的驻地,应该有结界吧。多年来,修行界也没人能来去自如。扶黎,你有把握吗?别到时引狼入室。”
明罗有些担心,就怕那些人是为了查明凤族属地而来。
“无妨,你们记得跟着我。”
这句话说得胸有成竹,扶黎装作没事人,走在最前面。
他们脚步轻,用余光撇着后头的车队。似乎走出去一段路,车队才跟上来。
扶黎绕进一片绿油油的草丛后面,前面就是条天然形成的湖泊,山脉仿佛连在天边。他展开双臂,有种要飞翔的架势,闭着眼睛感受着分。
明罗和楚泱一头雾水,听到他说:“拉住我的手。”
“你确定?”楚泱怔住,嫌弃地盯着他的手指。
“你要是不想去天山,也可以。”
此刻的扶黎是拥有话语权的人,他对楚泱的疑惑,进行了语言碾压。在一阵心里挣扎过后,楚泱还是捏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明罗笑得不怀好意,握住了扶黎的手。
在触碰的瞬间,前方的湖泊里折射出绚丽的光。恍然间,他们身后风雪大作,吹乱发丝,好像灌了口冷风似的,迷糊着到了另一个地方。
翻过山岭,车队的面前只有平静的湖泊。几个人面面相觑,明白是跟丢了。推车被扔在地上,木箱子轻飘飘地滚落,里面空无一物,镖旗在风里面抖了两下。
为首的男子揭下斗笠,莫名地叹口气。
取出张符咒点燃,幻化成一只黄雀,“回去告诉她,凤族这条线断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似乎饱经风霜。然而雪花飘到他的眼睫上,被微微化开。腰间包着的黑布被他解开,正是一把白虎黑鞘刀,在凛冽的雪中,很是扎眼。